“大人……”
在永州城防扎营地来回滚了半天的人满身狼狈,脸上半点血色也无,看起来脸色比被整理出来的尸体还更为苍白。
那人嘴唇反复哆嗦,强行压制下巨大的惊恐和畏惧后,颤声说:“都找遍了,存放军粮的粮仓被毁,整个大营寻不出一个活口。”
“余岗……余岗将军身死,大营被焚毁得一干二净,全……”
全都没了。
一夜之间,在中原腹地之内。
三千永州城防的驻军,堪称是无声无息就全部奔赴了黄泉。
而在事发之前,不管是驻守在这里的余岗还是在永州城的潘晨,对此都毫无察觉。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危机袭来,夺命的刀锋已然到了脖颈之上。
这样狠辣的手段……
潘晨眸子狠狠发颤,咬牙说:“搜查的情况呢?”
“现场可有遗留的可疑之物?”
来人的话声更加苦涩:“找不到。”
“大人,这里被处理得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什么都找不出来,甚至……”
“甚至我们都没有合适的怀疑对象。”
干这事儿的人并不介意被人窥见自己的毒辣,也不在意自己的所为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里做了恶,这里血色遍地尸首横躺。
但不会有人知道坐这事儿的人是谁。
能在一夜之间就灭了永州城防的这么多人,来者的人手定是在余岗之上。
可这么多人,来得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不留任何痕迹。
潘晨守着偌大一个永州城,全程一无所觉。
潘晨的后背开始一层叠一层的往外冒冷汗,意识到什么后猛地一颤,哑声说:“曾在定阳县出现过的那个老和尚,找到了吗?”
“在找。”
“但是……”
说话的人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似的咬了咬牙,小声说:“大人,那边发生的事儿已经传出来了,现在又出了永州城防的惨案,再加上之前城内孙家的事儿,已经有人开始说……”
“说什么?”
潘晨意味不明地眯起眼,冷冷地重复:“说什么?”
“有人说……这是神谕天罚。”
潘晨阴沉着脸不说话。
提前这事儿的人苦笑道:“多年前逆贼窃明珠,倒反天罡,如今天罚已降,为的就是拨乱反正。”
“贼窃明珠,倒反天罡,拨乱反正……”
潘晨无声喃喃过从定阳县碎石上拼凑出的几个字,脸上又多染了一层阴霾。
凡俗愚民脑子简单好糊弄,捕风捉影听到一点儿动静,就恨不得扒拉长了舌头仔细掰扯三天,好显得自己读懂了天意,多么与众不同。
可潘晨不是这样的人。
潘晨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次死得凄惨的这些人都效忠于谁,这连番的惨案不见得是天意,但肯定掺了秘不可宣的人心。
什么神迹?
所谓神迹,不过是有人藏在重重迷雾之后拨云覆雨罢了。
只是……
潘晨不知想到什么呼吸逐渐放轻,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最近岭南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潘晨虽未直接投靠太子,可身为距离岭南最近的永州城守,这几年也不曾放松过对岭南的警惕。
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岭南王受先帝深恩庇护才有了岭南一方净土,可这里一直都是当今陛下和东宫太子的心腹大患。
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动手拔除这枚眼中钉,京都那边一定会动手。
那反过来呢?
如今陛下龙体不适,东宫太子早失民心,这种情况下,在岭南熬了这么多年的岭南王会不会也想动手?
可被问到的人却摇头说:“并无任何异样。”
“而且我听闻岭南王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自从上次去京都病了一场以后,回到岭南更是足不出户,似有病重之兆,而且……”
“岭南王并无子嗣,等老王爷魂归西天,朝中便可名正言顺借无人继承的名义把岭南收回,这种时候,岭南王似乎没有作怪的必要?”
潘晨稍微一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可重重迷雾之后,很多东西就更看不清了。
不是岭南王的话,那会不会是在京都的某位王爷?
可是……
永州距离京都如此遥远,为何被选中的地方是这里?
难道就是为了除去余岗及永州这三千驻军,好剪除太子的人?
潘晨惊疑不定说不出话,不等他一口气喘上来,打马而来的人就急吼吼地说:“大人!”
“大人城里又出了一块石碑!”
“这回被震出来的石碑是完整的!还被很多人都看到了!”
潘晨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撅过去,被人扶住后死死地咬着牙说:“走。”
“一部分人在这里继续搜查,剩下的都跟我回去!”
“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闹大了!”
“绝对不能!”
因各种原因震出来的神谕字字犯忌讳,这样的话要是传了出去,第一个要掉的就是他的脑袋!
潘晨想的是不惜任何代价把泛起的水花压下来,可风浪既起,就断然没有无声即平的道理。
不过短短半日,石碑上的神谕甚至被人编成了童谣在街头巷尾传唱,上至年迈老妪,下至学语孩童,处处听得见的都是掉脑袋的话。
可这还不算完。
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在河上撒网打鱼的人捞出了与石碑类似的东西。
但写的话跟石碑上不一样,反而是明着指京都中的天家父子都是弑父弑君的禽兽之流,不可堪当天下大任。
那石头上鲜红的字迹会烫人似的,狠狠撞入潘晨的眼底。
潘晨捧着那枚写着弑父二字的石头,心下狠狠发凉。
这回只怕是真的要出大事儿了……
而这让潘晨感到惊魂的动作只是个开始。
徐璈暗中带人出了永州地界,随手甩出去的飞刀落在悬在树枝上的简陋舆图上,话声淡淡:“下一个目的地,水梁州。”
“半个时辰后出发。”
卢新跟在徐璈的身后,注意到四周的人对徐璈是跟之前大不相同的恭敬。
经历了永州城防一事,再无人敢轻视徐璈半点。
这样的人心狠手狠,跟着他闷声干大概率可以揽一堆功,但想不开跟他作对过不去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命都没了。
除了左诚那种冥顽不化的,聪明人都不会主动找死。
卢新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没忍住小声说:“头儿,咱们出发之前小王爷的意思是到有永州即可,咱们擅自去了水梁州,被人知道的话,会不会被拿到小王爷的面前做文章?”
他们这些大头兵倒是对去哪儿都无所谓,但徐璈要是自作主张被人捏住了把柄的话……
“他说了你就信?”
徐璈幽幽道:“放心,都是遵令行事,没半点出圈可抓的把柄。”
江遇白给了他这么多人,目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永州?
在动手之前,围绕岭南一圈的三州四郡县,必须都把隐患消除。
因为只有这样,有了这几个地方作为隔开冲荡的地带,才可以在任何时候都确保岭南的绝对安全。
江遇白想的是无论事成与否,一定要保住自己的老巢。
对徐璈而言,岭南有一个家。
徐家满门皆在岭南王城当中,所以无论如何,可能的阻碍都必须一次扫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