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素律心里又把这事琢磨了好一阵,抬眼看章太医脸上表情也不太好看,特有福相的圆脸上布满愁色。
看来他也是账越算越多,觉得这利国利民的好事,若要实施起来实在是难。
“是朕想粗浅了。”花素律依在椅背上长长叹气。
章太医赶忙递个台阶过来:“这确是件好事,您是为百姓所忧。”
花素律掂量着,俗话说得好,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若仅先在雍都及雍都附近五城,试行此策,太医院负担如何?”
章太医又捏着手指头扒拉几下:“太医院现有五十名医生,大医馆坐堂大夫最多四人,六城便是二十四人。”
“医馆不能只有医生还需有经验的老太医坐镇,那便是六名太医,十八名医生。除此之外,每名医生最少配一名医工,太医两名医工,共计三十名医工。”
算完了,他拱手道:“回皇上,若只在雍都及附近五城推行,太医院无需扩建,维持旧制即可。”
“好!”花素律快意地拍下手:“你先回去,写封有关医馆建设所需的折子。写两张,一张写雍都及附近五城的推行,作为预计划,另一张,写全国推行的计划。”
“朕来日上朝好与众卿合计一番。”
章太医退下后,花素律又唤来国安拿来宫里各处的账本,说了好一阵钱,她也看看“自己”开销多少。
自花素律登基后,账目是司礼监在管。
这活原该皇后做,可惜花素律是女的,这辈子都不会有皇后,只能自己操起这份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宫里……这么多人!”花素律吃惊道。
账本上记着按月、季、岁,发放给宫女太监们的银钱、茶米、布匹、衣帽鞋袜。
像银米是每月一放,衣帽鞋袜每岁一放,布匹则根据品级每季一放。
论个人不多,如夏衣是每岁两套,冬衣每岁一套。
可架不住人多啊!
“司礼监,有一万多人?”花素律转头看向身边的国安,两只大眼睛里写满“我大受震撼,我不理解”。
国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自太祖皇帝设立司礼监,人数向来只增不减。”
花素律有些不太明白,她有些烦躁不解地挠两下头:“朕用得上那么多人吗?”
仆役多这件事,花素律有了解。
单每日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有几十个,白天与晚上的不同,今天与明天伺候的人还不同。
这还不算在院里做杂事的。
若再算上做杂事的,光明宫内少说二百余人。
国安圆脸笑出褶子:“这是皇家的体面!~人越多,说明皇家越昌盛!”
“可宫里只有朕一个。”花素律瞪眼睛讲大实话。
先帝的皇子不必说,都死没了。公主要么成家要么到年纪立府,都不在宫内。
至于先帝那些嫔妃,依规,嫔位以下无子嗣要给先帝殉葬。
嫔位及以上,依旨意,随子女出宫。子女亡故或无子女则回宫,或到皇家所有的道观内修行。
能幸免于难的只有皇后,及新帝生母。
可惜崔贵妃死得早,先帝皇后死得比先帝还早,这俩人都没有。
那些太妃、太嫔,不是被原主送去“随侍”先帝,就是去道观侍奉神像。
所以偌大的宫闱,只有花素律一个“人”。
见国安不说话,花素律气闷闷地继续看账本:“这个印厂又是干什么的?竟有一万八千四百五十二名太监在此处?”
国安忙解释:“这也是太祖皇帝设立的。主要是印订一些书籍或需要传到各处的旨意,以前人没这么多,不过先帝喜欢写一些典籍……”
懂了,印刷厂兼出版社。
“现在这些人都闲着?”说这话时,花素律几乎咬牙切齿。
国安见她面有愠色,不敢说话。
花素律顿时觉得更恼,花钱养闲人?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干啊?
假使每人每天只花费一子,一年下来光印厂,花费要近七万贯!
这还是花素律虚设,实际上的开销远超十倍不止!
“裁减!”花素律怒斥一声。
国安忙跪下:“是!皇上息怒!”
“用不上那么多人留着干什么?”花素律气得眉头紧皱。
她是心如刀割。印厂一个就这么多开销……
而整个宫里,有十二监、八局、六司、两厂、两库、还有给宫人养病的安乐堂,和负责送走的净乐堂……
一年下来,算算整体开销,够按王穆慈的价修俩条堤坝……还有余!
沉吟许久,花素律冷静下来,自觉不该对国安生气。
她翻看记录宫人开销的老账本,发现确实先帝在时便是如此,并不是国安松懈管理。
捏捏鼻梁,继续看那账本:“现在宫内还进人吗?”
“回皇上,每年采办一次。”国安明白她的意思,跪在地上俯首回话。
采办……说得像买东西似的。
“你起来回话。”花素律压下火,把国安叫起来:“有关宫里用人,朕立几条新规,你记下。”
“是。”
她靠到椅背上,仰头望盘画炫丽龙纹的天花棚顶:“宫内采办,改每三年一次。”
“皇上,三年会不会长点?”国安认真道:“人有生老病死,万一……”
花素律横他一眼,冷道:“宫人们若三年内死得接不上第二茬,那以朕的身板也未必能活得到!”
国安惶恐极了:“怎会,您是天子,您万岁!”
花素律面无表情地歪头看看他,抿下嘴,把那句“算了吧!朕都未必能活过天元七年。”咽回肚里。
“另外,以后减少太监入宫。宫女入宫需满十二岁,满二十二岁放出宫去。”
她思索着尽可能完善规定:“有品级的宫女或女官,到年纪后视个人意愿,留在宫内或出宫去。若留宫,则每三年重新询问一次意愿,并根据在宫内的年限,增加月奉。”
“视个人意愿?”国安咀嚼这几个字,眸中神色震惊无比,仿若听见什么天大不得了的事。
天爷祖宗!让宫人视个人意愿?
国安圆脸谄媚地挤出折子,笑嘻嘻道:“您说了算就行,哪儿需要让下头奴才自己做主?”
花素律指尖咔哒咔哒地敲桌案,冷张脸:“既然朕说了算,那就按朕说的办。”
“……”国安自讨个没趣,委屈地垂下头:“是,皇上。”
“另外裁减宫人的事,中秋宫里要办宴用人多……”顿了片刻,花素律对国安说:“节后再说,九月前将裁减的人送出去就好。别露了风声,让宫人们闹起来搞得阖宫不安。”
“裁减出去的,按入宫年头加一月月奉,每五年再加一月月奉。如,入宫两年,拿三个月的月钱给。五年,就是七个月,十年……”
“是十三个月。”国安忙接道。
花素律点点头,她是不习惯身边跟人伺候,把人不当人使唤。
有时他们半点没有尊严的匍匐在地上,奴性十足地奉迎模样,看得花素律心底里有气。
但她也知道,他们世代受这样的教育,思想固化,想一刀切不可能,况且宫城这么大总需要有人维护。
“年纪太小的宫人就算了,不列入这次出宫名单里。”
“上年纪的老宫人,有家人愿意出宫的多给些银子,不愿意出宫的留他们在宫里养老,让他们操持点简单的事,带带新来的孩子。”
“是。”国安瞬间又是眉飞色舞的笑脸:“皇上真真儿体恤宫人,能伺候皇上真是奴才们的福分!奴才代这宫人们谢谢皇上!愿皇上洪福齐天!万福万寿!”
花素律凝视眼前这个马上奔四还没正形,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
看了半晌,到底没忍住,吭哧笑出声来。
国安这个样子,真是看得她又气又笑。
她攥拳挡在唇前,背过头去装作咳嗽掩饰自己的笑。
咳咳数声才敛住笑,结果转头对上国安笑成包子的脸,差点又要破功。
她努力皱眉,用手挡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忍笑忍得脸有点抽筋,腮上发痛。
“别拍马屁,具体的你安排去办。别太大方,也叫人说皇家刻薄。”花素律声音闷闷地说。
国安笑眯眯地应:“您放心,奴才明白!皇上,您说咱们裁减多少人合适?”
花素律随手翻翻记人目开销的账本,印厂那一万八千多人大喇喇地写在哪儿,映在眼里十分刺目。
她怒喝:“减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