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笑道:“寡人自幼便在先王的教导下,倾慕中朝学问,六岁便能用汉话诵读几百首唐代诗篇。
“后来体弱多病,屡屡蒙医官崔思全伴驾在宫中,服侍汤药。崔医官博闻强记,学富五车,汉话说得也是流畅自如。
“寡人的汉话,便是拜崔医官的指教所得。
“只不过寡人闲常不喜欢在人前卖弄学问,故而宫里宫外知我能汉话之人少之又少,就连国相大人也是毫不知情,至于具侍郎那是更加无从得知了。”
张梦阳拍手笑道:“妙啊妙,亏得殿下你城府甚深,不喜显山露水,否则国相大人岂不对你更加防范一层了?如果那样的话,只怕你我相见,也没今日这般容易了。”
仁宗点了点头,微笑道:“殿下说得是,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张梦阳道:“是啊,的确是天意。不瞒殿下您说,寡人之来,原本只是与拙荆在滹沱河上躲避仇家的追杀,没想到乘舟东下,先入黄河,再入大海,最后竟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贵国的国土上,这真是当初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
“如果当初不为仇家所追,这时候的我或许仍然还在中原的某块地方东游西荡呢,哪里能有今夜与殿下秉烛而谈的机缘?”
仁宗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正因为此,日子过得寡淡如水,无聊之甚,除却前段时间的那一场不成功的政变给他带来些刺激而外,几乎很少有人跟他提及江湖上的种种险恶。
所以,此刻一听张梦阳说起他之所以能来高丽,乃是由于被仇家追杀,辗转入海东来所致,立马便提起了兴致,满心好奇地问:
“是么?如殿下这般所说,我二人能在此处相会,倒还真是上天赐予的机缘了。殿下何以为仇家所追杀,又是如何脱身来此的,可以对寡人细说一二么?”
张梦阳先是表现出了些为难之色,继而又将手一摆,故做大度地说:
“说起这一节来,乃是寡人走麦城的不光彩之事,实在是无颜与外人道也。但既然与殿下一见之下甚是投缘,心中早已把殿下看得如同自家兄弟一般,似这样的私事又有何说不得的?”
接下来,张梦阳便把他为了相救萧太后母子与习鲁古,不远千里前往合罗川寻找噬魂丹的解药,而后又被龟山老母逼迫着在合罗川的太上殿里与之拜堂成亲,接着又被太上正一教的皇甫总教主挟持东归,以及接下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仁宗说知。
听了他的叙述之后,仁宗只觉得心潮澎湃,感慨良多,做梦都想不到一个人的江湖际遇,居然可以离奇到此等程度。
甚至都开始对张梦阳心怀嫉妒起来了,心想着自己若是只身到江湖上去走一遭的话,不知能否也如他这般遭逢艰厄而屡屡化险为夷,而且还时常能有美色佳人陪伴在侧。
尤其是听到他说与麻仙姑在大海上骑乘着虎鲸披波斩浪,一地里直达安山郡外海的时候,心中的惊羡直是达到了极点。
他先前似乎在阅读古书的时候,读到过海中有大鲛鱼的记载。
只是那样的记载太过笼统简单,所谓的大鲛鱼身有多大,体有多长,生就着一副怎样的凶恶模样,则是半点儿也未提及。
而今听张梦阳讲述到了他所骑乘的虎鲸,心中便一下子领悟过来,由此断定古书上所说的大鲛鱼,定是张梦阳口中所说的虎鲸无疑了。
只是令他想象不到的是,如此个体巨大的虎鲸,居然一点儿也不丑怪凶恶,而且对人类居然还能如此地友善,当真是颠覆了印象中对大鲛鱼的观感,深心里对上古帝王射鲛的举动颇有微词。
羡慕之余,仁宗心中也充满了无限的感慨,抿了口茶,然后悠悠地说道:“殿下身所经历,简直是匪夷所思,当真是令寡人大开眼界。你与令王妃迭经大险,而能始终相守如一,不离不弃,果然是世间难得的一对佳偶璧人。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你们贤伉俪经此劫难,虽说是命运中之大不幸,可也由此而见情义两心坚,亦可以说是大不幸中之大幸了。”
张梦阳听了这话,心中默默地吐槽道:“殿下这么说可真是太过誉了,患难倒是一起经了,真情或许也不算假,大不幸中之大幸云云,可实在是谈不上。
“在君子馆外的龙王庙里,倘若不是小爷我及时出手,我那王妃早已经被别的野狗入了洞了,一顶碧油油的小帽儿,也早就结结实实地扣到寡人脑袋上啦。”
他呵呵地笑了笑道:“这大概就是孔子所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仁宗闻听此言便是一怔,心想不对啊,塞翁失马的典故乃是出自《淮南子》的“人间训”,哪里是孔子所说的话了。
但出于礼节,仁宗大王也不好对他的话予以纠正,只是陪着笑脸并不接茬,扯了几句闲话便带过去了。
张梦阳忽然想到了那天在重兴宅西院里,在仁宗下榻之处所窥见的他和一个身着赤古里裙的女子愁坐对谈的情景来,于是便礼节性地回赞说道: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好中有坏坏中有好,圣人所说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正如殿下所言,倘若不是为仇家所追杀,经历了如此一番波折的话,兴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情谊如此其深。
“这样的道理对殿下也是一样,殿下虽然身遭奸臣软禁,可是伴驾在身畔的王妃也始终与殿下同甘共苦,就如我那仙姑娘子与我福祸同当的一般,不也是患难见真情的一个绝好例证么?”
仁宗听到这里,神情颇为欣慰地笑了笑道:“是啊,患难见真情,若不是经历那一场风波啊,寡人还真不知道她们的用情是如此之真,如此之深,先前寡人还真是错怪了她们呢!”
张梦阳不解地问:“殿下此话怎讲?”
仁宗抬头看着张梦阳道:“殿下怎知,寡人身边侍奉的两位妃子,其实也都是李资谦安插在宫里的线人,我的那位外公啊,对我的监视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松过。”
张梦阳吃了一惊,实没想到眼前这位国王的处境竟然如此不妙,居然连他身边的老婆都是李资谦那佬儿给安排的。
张梦阳不自觉地朝左右看了看,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所说的话,那就难免隔墙有耳了。”
仁宗笑了笑道:“这个倒用不着担心,那两位妃子么,虽是外公给安排下的,不过她们对寡人倒是没什么恶意,也从没有往相府里递送过一条有用的消息。”
张梦阳笑道:“殿下果然手段高明,连权臣安插下的眼线都能给收服了,这样的成就可着实不简单啊。要想干成点儿大事,其实就得从身边的小事开始做起。”
仁宗摇头苦笑道:“事情并不是殿下想象的那样,那两个妃子虽不赞成国相加害寡人,可她们也不允许寡人加害国相,想要真正的收服她们,可是着实不易呢。”
张梦阳脸色一凛道:“原来那两个贱人首鼠两端,在你们之间采取中立,那还留着她们干么,既然不肯为殿下所用,那就直接除掉她们算了。
“列宁同志讲过,中间力量是反动的力量。在这样的时刻,不肯对殿下你无条件地服从,那就跟你的敌人是没有差别的,既然没有差别,也就没必要跟她们讲什么情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