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追查厄多弥门,文策将在都城及附近历练的云上阁弟子全部召集了起来,全面搜寻形迹可疑的修士。
一时间,厄多弥门那些还未来得及撤离的门人基本都被抓获了。
没有找到的那些,自然也是再难觅踪迹。
晟景皇朝西边某片山林中,有一行夙夜行路的人正停下休整,三三两两围坐在树下,手里拿着干粮水囊。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身着白色大袖长袍。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休息,只是远远望着山下的城镇,目光平静而悠远,无悲无喜。
此时正是午时,城镇中炊烟袅袅,随秋风飘远、消散。
“秋长老,您也吃点。”一位灰色窄袖劲装的青年走了过来,试探性地递出一个饼。
被称为秋长老的中年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道:“不必了。你们快些吃完,养足精神,好尽快抵达西越国境内。”
青年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口,边嚼边思索着道:“算算距离,大约再有一个月,我们就能到西越国了吧?”
秋长老点头认同:“是。”
青年默默吃饼,满是倦意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抗拒。
“不想去?”秋长老敏锐地察觉到,轻声相问。
青年一愣,立马站直身子,收敛神情回道:“弟子没有。”
秋长老侧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青年莫名感到一股压力,垂下眼等待训斥。
然而最终,秋长老只是轻拍了他的肩,道:“吃完去休息。”
“是。”青年颔首,转身时却犹豫了,他稍作挣扎,还是回转过来。
“长老,听说西越国那边海上有修士活跃,是不是门里出事了?所以门主才命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杀了萧家遗孤,再赶过去?”
原本,他们在晟景皇朝的任务是暗杀萧家遗孤,为不引起云上阁注意而打算徐徐图之。
上次避暑行宫刺杀失败后,东南部的主要据点被覆灭,他们更加谨慎,几乎没有在明面上活动。
这般行事也是门主默认的,可前不久他们接到命令——全力诛杀萧幸渺,转移至西越国。
门主有令,他们自然服从。恰好承元帝下诏追赐萧铎,还带上文武百官以及萧幸渺去祭拜。
这次行动,他们折损了一百多个同门。
如今他们这一分支只余七十几人,正夙夜奔赴西越国,可他们不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么。
现在,他想问一问,替自己,替其他活下来的人,也替死去的门人。
秋长老没有回答,他依然望着山下的民生百态。
青年等不到,失落地坐回了树下,手上本就寡淡的干粮此刻一口也咽不下。
拜入厄多弥门时,长老告诉他们,门中教义是慈悲为怀、大爱苍生。一直以来,门人将其奉为圭臬从不违背,修行善心救死扶伤。
可前不久,他们接到了杀萧家遗孤的命令。
青年不太明白,杀人与慈悲,不是很矛盾吗?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休息过后,他们继续朝着西越国前进。
西越国多平原丘陵,国土不似晟景皇朝辽阔,但特有物产十分丰饶,商路通达,城池繁荣,百姓安居乐业。
晟景皇朝与西越国接壤的某片丘陵地带深处,是晟景皇朝军队驻扎的营寨。营寨面对平原,背靠高山,易守难攻。
因为此关隘十分重要,军队长期驻守于此,常年不退回城池。
将士们久而久之都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彼此就是家人朋友。
营寨今夜有酒宴,难得放松热闹,篝火架起,酒香肉香飘过十里,把站岗和巡防的兄弟们馋得不行。
将军站在高台上,端起一碗酒高声道:“兄弟们,敞开喝!”
“好!”
底下一片应和声,士兵们全都端起酒碗,兴致昂扬。
唯有一人,就着一豆灯火,伏案提笔。
门扉吱吖着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把一坛酒“咣”的一声放在案首。
伏案人无奈叹道:“你干嘛?”
来人一脸胡子拉碴,吐着酒气道:“喊你喝酒啊百夫长!好不容易有酒喝,闷在房里作甚?”
这位百夫长,即是萧序,面带嫌弃地挪了挪手下的纸,拒绝道:“不喝。”
“啧,你这可没意思了哈!”胡子灌了口酒,还想劝,“你这样不合群,会被……”
萧序抬起头笑了笑,道:“掺了水的酒,不好喝。”
胡子瞪起眼睛反驳道:“胡说,你怎么知道掺水了?”
萧序见他急了,笑得更欠揍:“不掺水,由着你们喝醉,还怎么守营。”
“行!你行。”胡子重重地拍了下桌案,“臭小子,看破不说破,还是不是兄弟?”
萧序拨开他的手道:“哎你悠着点,差点把砚台打翻。”
见他这么小心护着,胡子瞄了眼他手下写满字的信纸,问道:“你又在写信给都城的妹妹?”
萧序没有回答,也算是默认了。
胡子兀自道:“那你赶紧写完,明早押送粮草的队伍就要回城了。要是错过,再想托人送信可得等到两个月以后。”
“知道了,你去吃你的喝你的,不要打扰我。”萧序挥挥手,像赶蚊子似的赶他出去。
胡子拎着酒坛,起身摇头晃脑地走出去,口中还不忘打趣他:“哎呦,妹妹再好,那也是远方的妹妹~”
萧序没有理会,提笔落款。
信上字迹端正,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写信人的认真。
“妙安郡主慧鉴前上一函,想已达览。昨日忆及郡主生辰已至,未及奉贺,深以为歉。今特书,祝郡主诸事顺遂,平安喜乐。想展信时已入冬,天气寒冷,万请郡主珍重。吾前月升为百夫长,虽年岁未及他人,但武艺尚佳,无人不服。欣奉书与郡主共享。另,近来两国战事和缓,军中常务唯操练行伍,巡防营地,不涉险境……吾顽健如往日,免念。言不尽思,再祈珍重。兄萧序亲笔元安二十五年十月廿七”
萧序拿起来轻轻吹干墨迹,逐字检查一遍,再仔细折好,装进信封中。
他空闲下来就会给萧幸渺写信,虽然收不到回信,但他想和她说说话,说说军中的趣事,说说边塞的山河风光。
有一份远方的牵挂,他才不会忘了自己是谁。
就是不知道,阿渺她还好吗……
距离萧家出事已经两年多,萧序想着,她应该没有那么难过了,在景云宫大概也过得不错,不过不能呼朋引伴,怕是憋坏了。
想到她气呼呼的模样,萧序忍俊不禁,揣上信推开门去找人帮忙。
城中守军每隔两月会押送粮草来营寨,在营中卸下粮草休息一晚,隔日返回。
那人就在其中,他会把信带去驿站,再由驿站的人送出去,一路转到萧幸渺手里。
不出意外,两个多月后萧幸渺就能收到信。
她会在冬日飞雪飘扬的窗前展开,细细读来,说不定还会捧着热茶嘲笑,说他现在一股酸腐书生气。
萧序甚至在心里想好了怎么气回去。
却没有人告诉满怀期待的萧序,他的书信不会再有人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