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一人正伏案疾书,一人长身立于案前。
博山炉上青烟袅袅,淡香拂过凝眉沉思者的鬓发和袖口。
半晌,他终于停笔,目光落在文书上,如释重负般从鼻腔里叹了一叹。
这时,他才看向案前静立许久的人。
“国师,可顺利突破瓶颈啊?”
文策抬手行礼,答道:“谢圣上关怀。臣已参悟。”
承元帝沉吟片刻,复而一笑:“让我猜猜,你是又来问萧家吧?”
“圣上英明。”
承元帝摆手,满脸嫌弃:“打住,你找我多半没好事。怎么,这次你是打算赖在这儿也要从我嘴里知道点什么?”
文策收敛笑意,垂首道:“圣上说笑了,臣怎敢。”
“大国师向来敢想敢做。”承元帝喝口茶润润喉,捏着眉心缓解疲惫,“莫非是那孩子托你来问?”
“非也。”
“那你又何必非要知道。”
两人无言片刻。
尔后文策神情严肃,颔首行礼:“萧家遇难,背后隐情还需查清,才好让萧家世代为国捐躯的英魂安息。”
承元帝轻叹道:“我何尝不知。”
“所以,圣上还是不打算说?”
承元帝抬眼,对上文策的目光,那双碧蓝眼瞳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抿唇看着那双眼睛,很久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逐渐由疲累转变为一种沧桑,同时卸下了作为帝王常年披在身上的凌厉威严。
终究,他败在了文策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下,缓缓将隐秘道来:“萧家和皇室的渊源,至少要从一千多年前说起。为何要说至少?因为究竟是多少年,没有人知道了。”
承元帝说着,起身踱步到窗前,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窗外随风飘落的枯叶上。
他盯着那枯叶落地,继续道:“在我所了解的说法中,一千多年前南太川府萧家当时的家主投军,身居战功,自此萧家成为将门。之后起起落落,几百年如此。再便是四百多年前萧家迁至都城。”
说完,承元帝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的文策,勾了勾嘴角,道:“明面上是这样的。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样的家族,能千年不衰?纵然有起有落,但一千多年了,它仍然是皇室最信任、最不可舍却的一部分。”
不等文策回应,承元帝兀自续道:“因为萧家掌握着一样很可能会颠覆晟景皇朝的东西。皇室忌惮萧家,萧家其实也深受其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皇室和萧家达成了交易。萧家得以掩藏真实背景来历,皇室则攥住了一把锋利的刀——萧家军可是非常骁勇善战的将士。”
故事到这里似乎讲完了,文策问道:“究竟是何物?”
“传说是蕴含神力的宝物。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毕竟代代相传这么多年,难免有差错遗漏。你曾说过杀了萧家一门的不是普通人,我想他们大概就是为了这件宝物而来。”
“神力?”文策少有地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承元帝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对他眨眨眼道:“你以后若能成仙,可以问问天上的神仙,问问他们是不是掉了件宝贝在人间。”
文策也眨眨眼,恢复了一派淡雅浅笑,回道:“臣会尽量记得。”
承元帝斜了他一眼,坐回案前,又开始摆弄案上的文书。
文策看到他之前奋笔疾书的册子,便问道:“圣上方才是为何忧愁?”
“什么?”承元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恍然道,“哦。是顺梁府海晏商会的船队,在西越国那边的海域遭遇海难,全队覆没了。”
西越国位于晟景皇朝西面,面积较小,胜在物产丰饶,商路通达。
如今战事稍平,两国也常有贸易往来。顺梁府在晟景东南位置,要往西越国去,走水路比走陆路更快捷。
不过海面状况难料,变化多端,常有船只沉没。可以说是利益与风险并存。
文策道:“此乃天灾。”
“可海晏商会不以为然。据报,有人曾看见海面上有异象,光芒冲天。海晏商会怀疑西越国勾结修士,伪装成海难迫害商队。先不说这般明目张胆不合理,若西越国果真如此作为,是要挑起两国交战啊。”
承元帝轻叹,眉峰深深蹙拢:“凡起战事,必劳民伤财。我不愿如此,但有人见不得我晟景国泰民安繁华昌盛。”
文策微微拧眉,垂眸思索稍顷,抬眼道:“此事是否与修士有关,臣会派人前往查探。至于其他,就交给其他人操心吧。”
“嗯。”承元帝点点头,开始赶人,“去吧。”
文策行礼道:“臣告退。”
他出了御书房,一路往宫门口走。
宫道宽阔而曲折漫长,秋日上午的阳光暖暖的,洒在青砖黛瓦上,从枝叶间投下细碎光影。偶尔还能听到鸟雀鸣叫,或者宫人的窃窃私语。
有宫人侍卫经过,他们同往常一样对他恭敬行礼,再错身而去。
所有的人事物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好像几十年的时光并未给这座皇宫留下太多痕迹。
文策慢慢地走着,出宫门,乘马车回国师府。
几日后,文策告诉萧幸渺替身已经完成,只要他们那边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实施计划。
萧幸渺怀着紧张而又期待的心情随文策来到书房密室。
当文策揭开盖住替身的黑色帷幕时,她一时惊异地忘了说话,只顾直直地盯着那替身的脸。
那替身非常精致,皮肤细腻有光泽,发丝根根分明宛如真发,五官与萧幸渺分毫不差。
萧幸渺怔怔地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替身,禁不住细思,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半晌,还是文策打破安静,柔声问道:“如何?”
萧幸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满脸惊喜地看向文策,夸赞道:“简直惟妙惟肖,先生,你太厉害了!”
“你满意就好。”文策眉眼含笑,伸手在替身额头轻轻一点,“不过终究是假的,若活动起来很容易暴露。”
随着他放下右手,替身缓缓睁开双眼。
果然如文策所言,替身的双眼虽然明亮,但给人一种它并没有在看着某一点的感觉,眼神呆板麻木。
萧幸渺拍拍替身的肩膀,道:“无妨,她的作用在最后。”
话音方落,替身歪了歪头,嘴角微动下撇,竟好似在疑惑。
萧幸渺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
文策笑了笑:“它暂且放在我这里,待需要时,我再送去给你。”
“嗯嗯!”萧幸渺点头,心中愈发不好意思,“真不知该如何答谢先生的恩情,不如……”
文策打断她道:“不如计划顺利进行,这便是对为师最好的回报。”
萧幸渺愣了愣,灿然一笑。
说的也是,唯有一切顺利,才不枉费先生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