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铄还道要替皇兄看看民间如何,民间便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从一片国泰民安只有少数贫苦的表象,翻出哀鸿遍野的内里!
可他无权无财,连自己吃喝拉撒都做不了主,又如何普度他眼前这些嗷嗷待哺的众生呢?
无法,他只能每每在某处略作停留时,把他视为佛祖法身的佛画挂出来,带着接风宴或者送行宴上所有宾主诵经。
他要为大吴国祚绵长祈福,为战争里外所有死难拔除业障、往生极乐!
孙铄的愿景是好的,作用也不是没有。任哪个心中有愧的被佛祖直视后,多则后半生、少则三五天的,都能生出许多善念。
尤其是发现佛画中有孙铄小像在侧的,更是觉得首座上敛眸梵唱的二皇子殿下恐怕就是某位佛转世,更有信徒奉上金玉布帛、华器美物以表心虔。
孙铄分文不留,当场换成钱粮,布施与当地最大的寺庙,并求寺中僧侣代为施舍给城中难以为继的贫民。
一时让王廙三人暗暗嘀咕,二皇子殿下这不是起了刷善名的心思吧?为防他趁机聚拢民心,更是加紧了行程。
十月初十,巡视青州的二皇子孙铄一行,终于踏上了最后的归途。
持续了一夜一天的巷战,终于在兖州守军从扶沟县东门仓皇逃出后,渐渐平息。
兖州军在小小扶沟城一共配备了五千步军,最后跟在甄弘身边撤退的也只不过八百。
正是天光大亮的午前,甄弘沿着蒗荡渠往北且退且战,一路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追击的豫州军被他们的箭雨逼停一阵儿,待他们逃走时又紧紧追上,很快就看到了通许县的界碑!
发现竖着桓字和冯字大旗的追兵现出犹豫的姿态,甄弘一摸脸上的血与汗,厉声喝到:“过渠!”
眼见着他们过桥后要毁桥,追将怕桥坏后难以修复,后面进攻时攻城器械就难以运输,赶紧催促奋战了一夜的兵士去追击。
甄弘守在桥头抵抗了一会儿,继续后撤,结果对方只是派兵守住桥两头后便不再前进一步。
哪怕甄弘在不远处停下,对守桥的豫州军射击,他们也只是举盾防御。
心中一凉,甄弘知道己方佯败引他们分兵追击到埋伏圈的计策,落空了……
“不可能!”
傍晚,甄弘一路奔回陈留郡,跪在兖州都督朱舆的面前,陈述过己方战略意图被识破的过程后,朱舆腾的站起身,怒喝道。
朱舆的军师曹淞鼻尖见汗,又仔细的问了甄弘许多溃败细节,喃喃道:“分明是真败,如何会被看穿?”
深知虽然四国里大吴国祚最长,可因为北迁失去大本营,反而是四国里底子最薄的。所以曹淞在得知至今未立太子的桓楚派来攻打兖州的这一路里,有个二皇子、为首的将军也几乎没有战争经验的时候,就为他们“量身打造”了一条满是“战功”的死路!
扶沟县的城防和物资,全是按照能坚守两三月时间配置的,守城的五千兵士乃至守将都是兖州大营权位第四的偏将军甄弘!
虽然豫州军出乎他们预料的“土豪”到用了五天的霹雳车,可甄弘也做到了能力范围的极致,败退时根本没有一丝作假。
豫州军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传言中,刘敬宣性烈如火,桓景也不是畏缩之辈,怎么放着甄弘这么大的军功不要呢?
甄弘奔袭后的汗还未停,沉声道:“豫州追军停后甚笃,不越雷池一步。弘认为他们应是早有消息!”
易地而处,甄弘绝不会放弃扩大战果的机会!
“不可能!”朱舆断喝一声,“在通许和圉(yǔ)县合围的兵士乃是隐兵!根本未曾被外人见过!领兵的也是朱氏子侄,绝无走漏风声的可能!”
他话音未落,有信兵喊着报,奔至营房近前。
守门的亲兵立刻将信报呈给朱舆,朱舆看过一哼,递给军师:“尉(yù)县尉(yù)氏果然携土叛国了!”
被豫州军识破战略目标、“佯败”成为真败的坏处,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边境许多县城本就在两国之间摇摆不定,甚至如尉县在被大吴占领之前还是属于豫州颍川郡的。是以他们一听东吴惨败,为保家业,当然要以最快的速度倒向战胜方!
曹淞看过后,细思一瞬,“先前的布置倒也不算白费,至少能阻桓楚从西面绕通许攻陈留。只是尉县失了,须防他们走东路绕行。”
甄弘道:“豫州军既然稳扎稳打,怕是不会舍弃那些霹雳车走难行的东路。”
朱舆强咽计谋失利的憋屈,重新召集智囊商议起夺回失土的新策略。
在这个时代,消息往来花费的时间太长了。朱舆作为战时统管一州军政的大都督,觉得丢了一两个小县的小败还在他的控制之中,并未立刻向陛下禀报。
倒是超脱于文武系统之外的急递,依旧尽职尽责将消息传到了顾毗手中。
他一日没有去过军中,便被前半生混迹军中十多年的代簦倚老卖老的按住了消息。
自孙放出广固后,这已经是两人多次意见相左后,顾毗又一次的妥协了。
顾毗不明白,孙放在时,代簦从不对孙放的决定多言,孙放走前更是裁定察事司事宜如何决断以他为主。
以代簦世事洞明的为人,为何处处压制他,不让他去御前呢?
已将察事司视为乐安侯府禁脔,待孙放老退后应该是世子继承的代簦,如何会让顾毗以代领察事司的身份,去陛下面前刷存在感呢?
受了几天暗气,顾毗想不明白,便趁着嫂嫂休沐,去问嫂嫂。
萦芯也不清楚代簦的小心思,她哪里能明白跟宗室有关的职位基本都是世袭,所以作为由宗室“创建”的新部门察事司,也被一心为主的代簦视为“东翁之物”了呢?
但是她了解人性,顾毗能在孙放不在时代掌察事司,靠的不过是身上有个爵位而已,于是她道:“本来叔叔去察事司也只是权宜之计,待大吴清净之后,就要抽身。他想如何就任他施为吧。叔叔只要守好本职即可。”
孙放、代簦等乐安侯府一系肯定是绑在察事司上了,顾毗为了将来好脱身,最好不要得罪。
顾毗心中仍有忠君之心,可君已想不起顾氏,便只能都收到内心最深处,略略打听了侄儿男女的近况和嫂嫂的学业,便闷闷不乐的回去了。
阴差阳错之下,皇宫里的两个陛下还不知道大吴已被下了两城。孙瑾毕竟老了,精神头短,见孙钊国事安排都还算得宜,便暂时收回了伸得过长的手,为以后更艰难的国事修养精气。
孙钊知道自己目前对这场战争的最大作用,就是稳定后方、保证军中给养,所以日日盯着各个大臣上报并、兖、徐三州边境内迁百姓的进程和冀州灾民的赈济。
一心为民的孙钊手松,满当当的国库很快便空了三分之一,孙瑾再心疼也没拦着,只做“眼不见心不烦”,甚至于孙铄回来后,直接把三个老来问安刷存在感的年长儿子,撵去了还未收拾妥当的皇子府。
孙钊按旧制给三个弟弟都分了几处皇庄,总不能让孙铄三个还没有封地的皇子坐吃山空。还是孙瑾这个亲爹出手拦了拦,只给三个便宜儿子一人一个成型的庄子,另外给的就都是往幽州那边偏的荒地了。
至于三个儿子的婚事,孙瑾也压下暂且不提:无论战况好坏,都可以用皇子正妃的位置或褒奖将士家眷、或拉拢动摇的世家!
孙铄回来后第二天就被亲爹踢出皇宫,其他两个弟弟如何抱怨他也不参与,反倒是觉得少府办事儿还算得他心意,最起码孙铄的皇子府里那座白马院已经收拾一新,可以直接把佛画挂出来,任他日夜礼佛了。
许多早就听说了孙铄得到一幅神异佛画的宗室,趁着给他送温宅礼的机会,都来赏鉴一翻。他们亲眼看后,更是把这幅画更是吹上了天。
刘偏一边记着人情账,一边喜笑颜开的跟小内侍唠叨:“也算有了点子家底。”
小内侍撺掇道:“干爹,那三殿下当初从少府把三千金都提出来,至今没付给少府呢。”既然二殿下这里也是没修缮完就住进来,反正二殿下不喜欢那些排场,不如也学着去跟少府把剩下没花用完的领回来。
闻言,刘偏细思一瞬,“先看看三殿下跟少府的官私怎么结吧。”
就三皇子孙鈌的性子,那些金子进了他的榻,想掏出来可就难了。就他母族跟他打秋风的亲戚都求不到他松松指缝,如今三皇子拿着皇子府没修缮完工,不给钱的乐子,已经是许多大世家行宴时的一个笑谈了。
只要不被兵临城下,广固里的世家们是不会为战事多抬一下眉的。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甚至因为有了前阵子的蝗灾和眼下的战事,为了自家能有更多的路子可以走,以各种名目举行的宴会更加频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