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如今这样效率低下的时代，看着时人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耐心，以毕生为单位去钻研一字一句的学问，以年为单位去琢磨一件华器的制造，或者以月为单位等待远方的回信……
忍受了二十年时间观的差异，萦芯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很好的适应了。
可是，并州愈加惨烈的灾情，让她再一次惊觉：她的确是从一个小棋枰里跳出来，可她依旧还被裹挟在命运随机落子的大棋枰上。
可这也让她更加确定，无论花费多少心力，来到广固这个决定是对的。
倘她还在费县，倒是不会淌进广固的漩涡，可消息的迟滞和对顶层博弈的一无所知，根本无法让她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率更高的预判！
听完阿保禀报给她的最新消息，萦芯立刻让他回去问范二郎：她要开始低调的囤积一批粗粮和建材，范二郎是否要跟。
“再告诉四郎，水坝工程立刻停下，先把我图上那些屋舍盖出来。只盖屋舍，里面的家具物什先不管。”
“是。”
萦芯又赶紧写了两封信交给阿保，“这一封雇急递送回家里。这一封让急递去追送给阿耶他们。”
给家中的信，除了是让嫂嫂今年夏收只卖去年的三分之二给范生做工坊原料以外，还让她安排秋种少种产量低的精粮，多种高产的粗粮。另外，萦芯还让李藿去找求真堂，屯一些常备药材。
给阿耶的信，也是让他沿途尽量多的收购便宜的粮食带回家。顺便也让他告诉董暾一声：
今明年的粮价，只会更贵。
顾毗今天带着阿石出去跑了一趟，地没看出什么好，但是两人的心情松泛了许多。
晚饭前，他去告诉嫂嫂两块地的优劣，嫂嫂跟他说了并州要乱的噩耗！
“那边早就易子而食了，今年若是一直旱也还好，人……最怕希望后的绝望……”萦芯低声说着，叹了一口气。
“我也只是防范，李氏和董世伯那边，我已经派人通知去了。顾氏原本的那些从属，若跟着顾氏时间长的，你给写个隐晦点的信，提醒他们吧。
至于顾氏，我就做主了。对外就说是我想把夏收都送去费县的工坊里生财，一粒也不在广固卖！”
顾毗稳稳心神，开动脑筋理解嫂嫂的意思，并且因为一辈子受的忠君爱国教育的惯性，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等并州事发，如嫂嫂这般为自家考量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怕是于国……”
真正产粮的大户，都是如顾氏这样连粮税都不用缴的大地主。如果大家都不往外卖，那市面儿上得恐慌成什么样？
“就是顾氏一粒不留，都卖了。你说，这些粮食最后都会到谁的手里？”萦芯循循善诱。
顾毗张张嘴，又闭上了。最后，自然是看顾氏犯傻的其他世家低价瓜分了顾氏售出的粮食，然后等粮价再翻倍的时候才会出售。
“叔叔放心，我最不缺的就是钱。钱于我来说，只是个易得又趁手的工具。”
萦芯微微一笑，想起了前世某个大商人说的不喜欢钱，心里觉得自己的话霸气，“你担心的事情都是之后，无论如何，先保证自己的主动权才是上策。我跟你一样愿意忠国，可是，忠国也得看时机和实力。”
顾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嫂嫂忠的是国，不是陛下么……
转天，范二郎甚至没等阿保，自己一大早顶城门开的时间奔顾氏别院来了。
萦芯一起床，就听说范二郎到了，便跟阿甜笑道：“范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出来。尽得其父真传啊。”
阿甜也笑道：“他怕是信小娘子挣钱的能为更多些。”
“嗯？阿甜，你跟谁学坏了？居然会拍马屁了！还很自然啊。”
主仆二人如儿时一样，嘻嘻哈哈的玩闹几句。顾小娘眨巴着传自其父的大凤目，羡慕的看着。
见状，阿饧轻轻把她腰间的带子抚平，领着她去园子里转转。
自范二郎上一次来，长生就在盼小娘子叫他回去，他可真怕小娘子以后就让他给阿石郎君做随侍了。
虽然，伺候阿石郎君要比他以前在外当掮客松散很多，可也让长生觉得被大材小用。
幸好，这次小娘子总算想起他了。
“范二郎君，以后我这边的商事，都由长生管理，劳烦范二郎君帮我教教他。”
“哪里值小娘子一句劳烦，在下亦有许多要跟长生讨教。”
两句话间，长生心中忐忑尽消，沉下心来细听小娘子的指示。
“并州的消息，怕是最上面的人已经知道了。先让他们打头买收两天粮，我们不要跟他们抢。
我已经让四郎停了水坝的工程，改建空房，以此为由，咱们先朝着建材下手。
两天后，咱们也跟风收粮。贵的都不买，只买便宜的，陈粮也行，但要保证两年内都能吃。”
范二郎嘴角微微抽动。他觉得肉疼：要是顾大将军还在，根本不用缓这两天去避他们的锋芒。两天的时间，多花多少本钱啊！
这就是位置和身份不同造成的意识差异。倘顾禺此时健健康康的，萦芯压根儿不敢朝粮食伸手。顾氏的夏收也得按照往年的数量，卖出去一多半儿。顶多让嫂嫂在费县那边囤积一些。
“长生，你先跟着范二郎学学如何做大宗物品的收购，然后跟司鹿去盘顾氏的粮库。顾氏这边，我不打算收粮，只囤今年的夏收，估计他们的库房会有很多空余。你跟顾氏管库房的按市价把空库房租下，然后把两家收购的粮食安置进去。”
好主意啊！
范二郎毕竟是外地人，他原本还想问问小娘子如何保证囤粮安全呢。果然李小娘子预事周全啊。
“等四郎那边房子盖的差不多，那些新买的庄奴们心也定了，若还能收到粮食，放过去也能安心。只是，这些粮食，不是用来囤积居奇的，我们不能无限度的收购。这个度，范二郎君来把握吧。”
毕竟他一直在外，交际多是消息灵通的商贾。
“在下一定仔细斟酌。”范二郎点点头道。
“我白嘱咐范二郎君一句，不要收太多，不要打眼，不要贪。如果粮价在几日内就飙升，那么收粮的计划就立刻取消！收建材的计划也一样。”
听着李小娘子语气慎重，范二郎心下一紧，赶紧道：“是！”
长生微微敛眸，知道最后这几句，也是小娘子需要他监控范二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