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汉皇族李氏,以一种让费县的旁观者们认为极其虎头蛇尾的结果,被处置了。
然而,其中的博弈却十分复杂。
因为费县现在每日来进挂面、鲜味盐、素鱼翅的行商络绎不绝,所以费县的新闻传播速度也非常快!
最先摊到吴国孙瑾陛下面前的,是三本风闻奏事的侍御史的奏折。
一本说李氏偷偷在吴国安家,肯定别有居心,为防生乱,希望陛下赶紧把他们撵走。
两本是歌功颂德,马屁陛下果然德誉配天,威震寰宇!连成汉这样的王族遗脉都宁愿在吴国隐姓埋名的悠然生活,就是佐证。
正如之前提过的,四国都有战乱后留下的前国贵族遗族,除非人数过多又四处下注的需要监视,倘李氏不是皇族,萦芯家的事儿最多到徐州使君手里就批复了。
而且战乱期间胡乱称帝的也不老少,许多国祚短到几十年后的人修史书都没法往上写。
成汉国没归到这一堆里,让华氏等以修史立身的家族记下足够多的记录,可见当初李氏祖上立国之稳。
桓楚太祖桓温也是靠灭了成汉国的军功,登上大赵大司马的位置,才有了登天的起点。
不过成汉国凉了百年,除了史书,再无一人提起,孙瑾也是看完两篇马屁奏疏,才想起来成汉是哪个国。
没办法,陛下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不爱管,都交给丞相处理。倘李氏不沾皇字,丞相也看不见,他的掾佐也就直接处理了。
丞相的文佐总给陛下送奏疏,当然知道陛下喜好,把收到的三本奏折掉了个个儿,马屁放在上面先给陛下闻。
正因他这一小小举动,有让陛下通体舒泰的马屁奏折垫底,再看第三封就只觉危言耸听。
李氏就三个人了,还有一个是女娘,能干什么?
是以,未等董暾薅秃胡子润色的奏折到广固,李家最初的处置就下来了。
许成汉皇族遗族李氏一门,在费定居。
三天后,顾将军的奏疏快马到了广固。陛下昨日有些泄泻,不爱动弹,让太子孙钊代行国事。
孙钊知道老爹疑心病晚期,哪里敢动他的护国将军分毫,直接批复:
陛下已许李氏在费定居,下级军官去留由顾将军自行处置即可。
再后就是徐州使君郑参的上书,因为全是徐蜕璋细心两天两夜斟酌出来的,不会刺到君心。
小病初愈的陛下喝着鸡汤挂面,看过之后就回了个:
阅。
至于羊氏族长让在并州当官的羊氏族人写的那封抹黑李氏的信,这位有脑子的羊氏大官儿压根儿没理。
还不知道费县、琅琊郡、徐州这些人怎么上报呢,大老远的他在并州瞎写李氏坏话报上去,这不是明显的构陷么?
再说,羊三郎的判决都下了,已经无可更改,他这一支明显要完,保不齐自己这一支能争一争宗子之位!
这才是首要大事!
于是,羊氏宗子带着两千金离费县还有七八天的路程,费县就已经接到了陛下的回批。
“怎么这么快?”华城守皱着眉问。
使君走了有十天么?
曹掾佐捋着胡子说:“不若东翁再等几日,恐怕是兖州大营的军递先到广固了。”
其实,仔细算算,李家给族长送的急信估计也到了兖州没几天,军马再快也不能飞,时间还是太快了。
华城守压了五天,才让大儿子华崮偷偷找李藿说了,还告诫李家最近一个月低调,万一后面再来旨意不要惊慌。
一直等啊等,最后竟然等到了初夏,李清来信,告诉儿女他在屯田留任了!
“这……这可……哈哈哈哈哈哈……”压抑了小半年的李藿可算松泛了!
把家信往妹子案上一拍,仰天大笑出门去,去找媳妇报喜了。
“哈哈哈哈哈……”屯田的李清刚平复了留任的喜悦没两天,就收到了儿子要当爹,他要升级作阿翁的喜讯。
拍着费习的肩膀高兴的不行。
费习也是虚惊一场,恭喜道:“恭喜东翁双喜临门,只怕这第三喜也快了吧!”
既然你家家世曝光了,陛下也不会压制你家,你女儿的婚事可以开始跟真正匹配的世家谈了吧。
“哈哈哈哈……呃……”李清的笑声戛然而止。
华静有孕的事情,还没正式通知过她娘家,借着这个引子,李藿夫妇登华家的门,“顺便”说了李清留任屯田校尉的事儿。
华仰一看他家来了,就知道事情稳了,再一听亲家官位保住了,还意味着李家官途并不会被压制,也高兴的不行。
差点亲手灌庶女婿个“真·人事不省”。
也是李藿双喜傍身,酒到杯干。
最后还是华崮靠谱,提醒阿耶他是跟二妹一起来的,给他整多了,回去路上谁照顾妹妹?
转天,消息灵通的范生就带着小半年的分红到了李家。
萦芯看他不如以前随意,笑道:“范伯帮我李家许多,如何这样拘谨,当是小娘多谢范伯才是。”
说着给他行了个晚辈礼。
“哎呦呦,可不敢当!不敢当!”范生赶紧给她回个平礼,“以前范某是不知道,如今可不能像以前了。”
萦芯避开他的平礼,笑着说:“李氏过去已尘封百年,俱往矣。倘无前事,我家是不会再提了。
如今李氏依旧是范伯帮着才有如今的李氏,不会有甚不同。希望范伯还如先前那样待我。”
范生是看着李家一步一步起来的,如今知道她家内情,也得叹一句难为。
见李小娘子一切如初,倒也没继续恭谨,开始哈哈哈。
“哈哈哈,小娘子性情,范某是知道的,既如此,两家还如以前!”
见李小娘子端茶一敬,范生也一起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道:“小娘子啊,如今老饕们日日催问食肆何时出新,春日缺失可还能补,未知小娘子可有新品教我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范家食肆一年四个到五个新菜,总能勾引老饕尝新。只是萦芯为现在的材料所限,已经很难再出特别花样了。
她点点头,“之前范伯不是多次想知道汤圆是怎么做的么,春日食糯米好,我把汤圆的做法全给你,以补今年春季新品吧。”
“哈哈哈,好好好!”
李氏一年作两次汤圆,范生也只能一年吃两次。多少吃过李氏汤圆的世家来他这里撬过缝!
他可太高兴了,李小娘子可算放出做法了!
“春日是甜的,夏日吃咸的吧。有一道蒜茄子好吃,特别下饭。夏日凉菜开胃得很。”
“哈哈哈,那范某就多谢小娘子了,下午就让大师傅来学!”
留下几箱金子,范生哈哈哈的走了。
萦芯记完账,回后院儿去看嫂嫂。
华静这几日开始害喜,荤素都不能吃,就爱吃初夏核都没长硬的小毛桃。
萦芯到门口时,见华静的一个陪嫁端着个盆出来,就知她早上吃的已经吐完了。
另一个陪嫁打开门帘迎她进去,萦芯笑着道:“可见嫂嫂肚子里这个是个淘气的,怎么这么小就开始折腾阿娘。”
华静扶着胸口,呕吐的喘息才平,道:“这可怎办,我不吃便罢了,他这样能吃到什么……”
“歇歇吧,不饿就不吃。”萦芯看她辛苦,不似别家小姑子劝嫂子为了孩子继续吃,反而劝她别太勉强。
华三娘这几日得闲就来,给二姊姊传姨娘的嘱托,跟小姑子的论调完全相反。
华静初为人母,一时也不知该听谁的。
知道她现在情绪敏感,萦芯并不深劝,看她没有大碍就回院了。
眼看五月就要过去,茶馆开始准备今年的“晒书节”,阿糖越发坐立不安。
值夜时,阿糖坐在萦芯的脚踏上,低声问:“小娘子,他现下到底如何了呢……”
“你希望他如何呢?”萦芯知道阿糖无人可谈,便也坐到脚踏上,挨着她问。
“我希望他已学成,跟着杜师在南晋过得很好……今年他也十七八了……也不知成婚了没有……他在南晋只杜师一个亲人,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吃了多少苦……蒲哥有大名了……叫什么啊……”
阿糖不自觉的靠在萦芯的身上,越说越低,眼却是干的,想是近一年多为此哭过很多次,有些麻木了。
萦芯并未给她虚假的希望,道:“阿糖,你过得不比他甜多少,别总为了他的苦让自己更苦。你们都分开这么久了,自己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阿糖对弟弟的责任,从她出生就开始了。阿娘只他们两个孩子,阿耶只这一个血脉。
自小,阿糖就知道看顾弟弟,不让他摔倒,不让他受亲戚家的孩子欺负……
逃走的路上,一个果子也是弟弟吃,耶娘死前,也是让她盖在吓昏过去的弟弟身上……
娇娇女娘是如何带着只会哭闹的弟弟,一路走到费县的呢?
阿糖都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阿娘临死前,血腥狰狞的说:“护着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