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想拍这部电影?”长歌冷淡地打断刘其的道歉,看向冯客。
来的路上她稍微看了一下冯客之前拍的那部电影,二十年前的电影,现在看来质感依旧很不错,镜头感和叙事手法都很细腻,触动人心,就如同冰山下掩盖的暗涌,让人震撼,不愧是当年的黑马导演。
如果没有出事,他现在应该可以跻身为名导行列,拿奖无数了。
冯客点了点头,呆呆地问:“拍,拍不出来吗?”
这十几年来,他找过无数人,被嘲笑,被奚落,被打压,被羞辱,没有人愿意投他的电影,也没有艺人愿意演他的电影,他被打下“强奸犯”的烙印,亲朋好友尽数跟他断绝关系,人生是一片绝望的原野。
他想过,在深夜里结束自己的命,可冥冥中似乎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说,再等等,再等等……他等了十几年,直到看到秋长歌,这就是他要找的女演员,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屈的意志,一种敢与天地争命的气势。
如果说谁能救这部电影,救他,就只有秋长歌了。
长歌眼眸半阖,点头说道:“能拍,不过,给我一个理由。”
活了两世,她渐渐领悟到一些前世不曾领悟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牵扯不能过深,也不能轻易插手别人的人生,否则都会留下因果。
有些债,终究是要还。
冯客和她萍水相逢,没有理由,她不会轻易跟他有交集。
“理由?有的有的,您要多少理由都有。”刘其喜出望外,一边扯着冯客的破棉袄袖子,一边绞尽脑汁地说道,“老冯的实力你们是知道的,业界真正的鬼才导演,他拍东西的角度跟一般的导演不一样,我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是看了以后就很震撼。
他出来这十几年,虽然颓废但是对电影是真的热爱,就算捡塑料瓶子都坚持在各大剧组跑龙套,咳咳,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学习中,还有,老冯当年那事是被人陷害,是别人嫉妒他有才又爆红,这才设局陷害他。”
刘其见秋长歌目光如深海一般深不可测,看不出任何情绪,知道这些根本就无法打动她,哑声哽咽道:“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北漂,揣着兜里的两百块钱在剧组跑龙套,没地方睡就睡桥洞,一块馒头掰成两块吃。
人生吃的第一顿火锅是冯哥请的,冯哥知道我睡桥洞,就让我看剧组器材,不仅管我住,还管我饭。后来冯哥进去,我就想,好人不该是这种下场啊。
冯哥出来后,我给他钱,他不要,他就要拍电影,电影就是他的命,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长歌点头,清冷说道:“故事很真诚,可世间可怜之人犹如过江之鲫,我渡不了自己,也渡不了别人。”
刘其彻底呆滞,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秋长歌是何等冷酷的人。
杜敏见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刘总,冯导,天色也不早了,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们就先回去了,雪大,夜里开车不安全。”
“有,有的。”一直没吭声的冯客突然结巴地开口,抬眼,认真地看向秋长歌,“剧本里写的故事是有原形的,女孩十七岁时被拐卖到了深山,给傻子当童养媳,那家的公爹和傻子丈夫不仅打她,而且还强.暴了她,逼着她犹如母猪一样生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生下女娃就溺死,生下男娃就养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个村子里的所有媳妇都是拐来的。女孩不愿意屈服,开始计划逃出来,并且游说着村子里所有被拐来的女人,想带她们一起逃出去。”
杜敏没有看过剧本,闻言头皮发麻,完全没有想到冯客要拍的竟然是这样的一部电影,光听她都觉得窒息。
杜敏:“后来女孩逃出来了吗?”
冯客面容麻木地摇头:“没有,她被村子里其他拐来的女人出卖了,被活活打死,尸体被丢到了后山喂了野狼。这世上没有救赎,没有奇迹,有些人的命就如草芥,有些愚昧的思想能在夜里杀人。
我的剧本改动了一些。”
冯客说着双眼明亮地看向秋长歌:“我改写了剧本,让女孩买了毒药,在村口的井里下毒,毒死了所有的男人,让那些被奴化的女人都失去了丈夫和枷锁,最后投案自首,在牢中得到了平静。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吧?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
长歌眼眸微冷:“这个故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狱中听一个狱友说的,后来我去考察过,那里涉及一个产业链,根本爆不出来,一代一代的女性被驯化,沦为商品和生育工具,没有尊严和自我,秋长歌,你会拍吗?”
长歌视线落在庭院里画画的老板娘,冷冷说道:“我不渡人,不过可以告诉那些女孩,如何在父权社会里争夺生存空间,顺便告诉那些畜生,既然不想为人,那就该早日去投胎。
这部电影我接了。”
她最见不得那些脏东西,思想的束缚最是能见血封喉,杀人于无形。即使在大盛朝,女性的地位也没有如此低下,她当监国大帝姬的那些年,大盛朝的小娘子地位飙升,跟男人拥有同等地位,如果不是后来惨死,她应该会设置女子科考,不分性别广纳贤才。
刘其呆滞,完全没有想到冯客的剧本竟然是有原型的,在这个世界最阴暗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畜生不如的东西,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到了拐卖妇女的犯罪产业链,这么危险的事情,冯客想拍电影,秋长歌竟然还愿意演。
“这些畜生真的该死。”杜敏愤怒地拍着桌子,说道,“你后来没有去报警吗?”
“没有用的。深山里有的是藏人的地方。”冯客眼神隐隐疯狂,“就算报警解救了一个村的女人,杀光了那些男人又有什么用,思想不解放,这样的村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只有拍成作品,才能影响更多人。”
长歌点头:“需要多少投资?”
“一千万。”冯客伸出一个手指,然后觉得有些多,局促地缩回手,“几百万就够了,就是得去深山里拍,会很吃苦。”
长歌:“你的故事线太薄弱了,全部都在山里拍,会非常的压抑,受众没有那么广,你回去改剧本,改的满意,我给你五千万,后期再拉五千万的投资用于宣传。”
冯客和刘其呆滞,一,一个亿的投资?
刘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扯着冯客的破袖子,兴奋地说道:“改,马上改剧本,一定改的真实残酷而且还有商业价值。”
冯客也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他一个亿的投资?那他一定会拍出最好的电影质感,拍出最好的故事!
“谢谢!”冯客站起来,朝着秋长歌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头的瞬间,眼圈红了。
长歌冷淡说道:“剧本我满意才行。”
这一番交谈,等刘其兴高采烈地拉着木讷的冯客离开古镇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夜里下着大雪开车,走的又是山路,杜敏有些不放心。
“长歌,要不今晚我们就在古镇的酒店住一晚?开夜车我不放心。”
道路都结了冰,别说她了,就算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司机来开,她也不放心。早知道就不约在古镇,去市区的咖啡馆了。
“古镇没有酒店,如果两位不嫌弃,可以住在我家。”一道醇厚的声音响起,只见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从外面冒着风雪回来,拍着身上的雪,朝着长歌点头,“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季成泽。”
杜敏:“这怎么好意思,这边古镇连民宿都没有吗?”
“古镇是这几年才慢慢修好的,旁边有一个五星级的酒店正在建设中,民宿倒是有不少,不过都是村民家里自己捣鼓的,我家还算宽敞,现在天黑了,下雪天山路不好走,你们不如在我家里将就一下,就当是为了感谢秋小姐之前画的那幅画。”
长歌淡淡说道:“如此就打扰了。”
季成泽微微一笑:“不打扰,我让小美带你们去看房间,有好几间空房,你们随意挑。”
男人说完就进了后院。
长歌回头看去,见他跟妻子低头说着话,伸手暖了暖她的手,将她脸上蹭到的颜料擦干净。
“成泽你回来了?看见囡囡了吗?”
“囡囡吃完饭去睡觉了,我们也去吃饭吧。”
有只言片语从院子里隐隐传来。
杜敏低声说道:“长歌,你怎么能同意住在这家呢,这家老板娘脑子不太好,看着温温柔柔的,要是半夜发病怎么办,咱们对这家也不了解啊,不行,我给陆总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来接。”
最好是陆总亲自过来,不然她心里慌。
长歌:“季成泽是季听白的九叔,这家底细我清楚,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只见店员小美兴高采烈地过来:“秋小姐,杜小姐,我带你们去看后面的房间吧,这间老宅子是老板从村民手上买过来的,后面庭院改建的特别好看。”
老宅子非常大,前厅的草木堂连着大大的四方院子,院子里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庭院后面就是一排改建的古宅老房子,房间很大,铺了地暖和榻榻米,屋内陈设都是古朴的诧寂风格,旧色的瓦罐花瓶,怒放的梅花,黑白灰的风格,不仅干净,而且极富美学设计。
杜敏看到房间,顿时将满肚子的怨言尽数吞下去,这设计也太美了,而且房间又大又宽敞,干净漂亮,吊打那些酒店,做民宿也会是最美的民宿。
“这些都是我们老板自己设计的,是我们古镇上独一无二的改建风格呢,因为老板娘喜欢。我们老板娘以前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
店员笑眯眯地说道:“等会我送晚饭过来,我就住旁边的房间,有事尽管喊我。”
长歌点了点头,看着这样雅致古朴的房间,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庭院雪景,想到被留在家里的小毛球,在业主群里发了一条信息。
秋长歌:有人帮忙照顾一下家里的小狗子吗?它胆子小,会害怕。
群里众业主纷纷被炸出来。
8号湖墅业主:我我我,我可以帮忙遛狗,秋老师今晚不回来住?
13号湖墅业主:家里有一二三四条狗子,还有一只猫和一只孔雀,你家的小萌狗来我家,绝对不会胆小害怕,只会玩疯掉~
19号湖墅业主:你家还养着孔雀?是持证养的吗?怎么没见你带出来遛遛?
宋星河:@秋长歌,你今晚住哪里?小毛球我可以抱回来养两天。
众人“哦豁”了一声,连秋老师家的小萌狗子叫小毛球都知道,宋少不简单啊!开始查岗了!此刻他们无比手贱,想艾特傅医生。
秋长歌:被大雪困在了古镇,只要喂毛球吃点狗粮,告诉它,我明天回来就行,不然它晚上会一直等在门口。
狗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的朋友,她每次外出回来,都看见小萌狗可怜巴巴地等在门口,看见她就摇着尾巴欢呼地奔来。
宋星河:注意安全,毛球放心交给我。
8号湖墅业主:@傅怀瑾,傅医生什么时候回来,都快过年了。
22号湖墅业主:这个时间点,傅医生应该还没睡醒,你艾特也没用。
傅怀瑾:刚醒,不出意外的话,能赶回来过年。
长歌正要闭群,傅怀瑾私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傅怀瑾:“长歌,有件事情你可能需要知情,我让人去查了二十四年前的事情,发现了一件巧合,当年季九叔的妻子在医院难产时,医院有人医闹,闹事的人正是你父亲秋明生,那一天也是随园起火,随家老太太心梗住院的日子。”
傅怀瑾的声音顿了顿,低哑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应该正好24岁。”
二十四年前,随家夫妇车祸,随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季家最强有力的继承人季九叔因妻子疯癫,女儿夭折而跟家族决裂,退出继承位的争夺,这些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前后不超过三天。
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却因为一个人而串联在一起,那就是她父亲秋明生,连带着将长歌也卷进了当年的纷争里。
傅怀瑾心里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那念头因为太过荒谬而显得无比残酷真实。
长歌瞳孔一缩,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