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戌时、长安城大明宫】
深夜的大明宫内,月色恍惚,星光黯淡,除了巡夜的金吾卫偶尔走过之外,整一座大明宫已阒然无声。所有的太监、宫女、嫔妃们几乎都已早早地躲进了温暖的被窝中,沉醉在各自的梦乡里。大殿外、步道旁,零星的几株梧桐静静地伫立在深黑的夜色中,恍若几位已近垂暮之年的老人,正静静地伫立在已然所剩无几的岁月中,无声无息、岿然不动。宫城内的万千屋宇、重重高阁此际也都如同这些梧桐一般悄然屹立、静默无声。月色是如此凄迷,深宫是如此寂静,行走于紫宸殿外的步道上之人,甚至于连寒风吹落残叶的声音,仿佛也隐约可闻。
此刻,一位眉目俊朗、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正大步行走于皇宫内的步道中央。只见他身姿挺拔、脚步从容,由于他步子迈得太快,以至于原本应当在他身前为之引路的提灯内侍,此际拼尽了力气小步飞奔,也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就是闻名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敕封七珠亲王的三皇子,赵王李义。
“殿下,殿下!您慢些走,老奴有些跟不上了……”为他提灯的内侍是皇宫里的尚膳监总管,平日里负责皇帝和嫔妃们的饮食起居,名叫柳川知,是个年近六旬的白面老太监。这柳总管见赵王李义越走越疾,累得他跟在后头一阵猛跑,差点就要吐血,急忙用力挥手,小声呼道。
此时的李义,并不理会柳川知的挥手呼喊,他脚下不停,顾自昂然疾步,双眼却并不看脚下的道路,而是望着天边的一钩弯月,眼神中不经意地漫过了一丝忧虑。
他正在凝神思虑,思虑着最近长安城遽然发生的几件命案……
自从京兆府尹钟兴鸣上报了长安城归义坊的一件奇案以来,未曾想,就在这三日间,长安城又接连发生了三起离奇的命案。
这三起命案虽然发生在长安各地,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死者都是男子,死状凄惨,都是皮肤干瘪、浑身焦黑,四肢蜷缩、脸容扭曲,由于死尸在被人发现之时,已经干瘪缩拢,加之面貌模糊,也无法辨认死者到底是何人。
负责京城治安的钟兴鸣自不敢怠慢,急忙将案情火速向赵王李义一一上报。李义便询问钟兴鸣除了尸体之外,可曾发现别的什么线索,钟兴鸣只是摇摇头,惶恐地禀道,除了死尸之外,别无所见。
在四天时间里,长安城连续有四位男子离奇丧命,且都是死状可怖,死因不明,如此耸人听闻的命案,消息难免泄露。虽然京兆府尹钟兴鸣严令一众皂吏务须将此事守口如瓶,然而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二月二十八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已然将这几件离奇的命案传得是沸沸扬扬。
有人说这是天神降怒,定然是这些人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惹恼了天神,是以遭了报应,惨死街头。
有人说这是厉鬼报复,估计这几个死者生前就没干好事,定是曾经害死过人,被他们害死的人化作了厉鬼前来报仇,因之这几人的死状才会这么可怕。
也有人说这既非天神也非厉鬼,就是凡人作恶,杀人之后故意弄成一番玄乎鬼魅之状,好糊弄官府,逃避刑罚。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毕竟都是道听途说而已,说到最后,对于那几个死者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杀死他们的究竟是谁?所有人也都是一无所知。
身为京城治安最高长官的京兆尹钟兴鸣,这几日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见这长安城中小道消息已是漫天乱飞,心知这些消息一旦传入朝堂与深宫,皇帝震怒之下,再扣他一顶办案不力、知情不报的大帽,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可眼下,这位钟大人除了反复求告赵王李义之外,实在也找不到别的法子……
李义这几天也没闲着,他平素便喜身着便服,四处闲逛,这几日更是每日都要出门。他将自己乔装成一位翩然公子,从白天直到夜晚,日日都行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几乎逛遍了京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可依然是毫无所见。
长安城依然还是那一座热闹的长安城,长安城中的百姓依然还是那些熟悉的百姓,并无半点不同。
对于李义来说,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他本想找寻一些异样的气味,搜查一些妖物或者其它异类的线索,可一旦他置身于这座浩大的京城中,面对着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却如大海捞针一般,茫然而不知所踪……
今日酉时,钟兴鸣又来到赵王府向李义禀报案情,末了,那位钟大人便苦着脸说道,明日他想具折上奏,向天子禀明京城中突发的这几件命案,至于天子该当如何降罪,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赵王闻听之下,心下不忍,他略略思忖了片刻,便道案件如此离奇,实非常人所为,此事干系重大,该当奏明圣上,不过,上奏此事便无需钟大人写折子了,他今夜自当入宫,向父皇详细禀报云云。
钟兴鸣闻言不禁心下大喜,他当场就给赵王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心道你可真是我的活菩萨啊!若明日我再上本奏报这些匪夷所思的案件,就算我折子写得再好,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个“怠慢失职”之罪呀!
……
李义正凝神思索间,忽听得身旁的老太监柳川知提醒道:“殿下,到了,万岁爷就在里头呢!”
李义抬头,果见自己已信步走到了浴德殿外,他见里面灯火通明,心知父亲必还在披览奏章,当即抬腿向殿内迈了进去。
依宫中规制,赵王入宫无需通禀,直接可入内觐见。柳川知向伺候在殿内的内廷大总管高良士小声禀报了一声之后,便悄然退了下去。高良士急忙引着李义来到皇帝李重盛的跟前,轻声禀道:
“皇上,赵王爷来了……”
李重盛立时抬头,望向大步而入的李义,欣然道:
“义儿来啦,来来来,快来坐!”
“见过父皇!”李义只是躬身略略一礼,便找了个杌子坐下。
“怎么……今夜天上没有好月,地上只有冷风,你这个时辰赶来,莫非是有急事?”李重盛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饶有兴味地问道。
“父皇,你可知这四天中,长安城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命案?”李义开门见山道。
“命案?什么命案呀?”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心想长安城中的命案自有那长安县与京兆府会同处置,就算案情再如何重大,也有刑部与大理寺,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还要你赵王深夜入宫亲自来向我奏报?
李义随即说道:“禀父皇,若只是寻常的命案,儿臣自不会随意去搭理,可这几件命案委实是非同小可!在这四天里,长安城中连续死了四个男子,这四个人虽在不同的时辰、不同的地方死去,但死法相同,死状也一样。儿臣已仔细看过,这四个人都不是死于凡人之手……”
“不是死于凡人之手?义儿,你的意思是,我长安城中出了妖魔不成?”李重盛闻听此语,顿时放下了手中的奏章,一双不怒自威的龙目,直直地望向了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