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同伴或者祭品,这取决你在最后的庆典到来前的行为。纯洁的羔羊将进入乐园,罪恶的黑山羊则将接受审判。”格林说,目光宽容仿佛在注视无知的羔羊,“短暂的痛苦只是为了洗刷你的罪孽,将你迎入永恒圣洁的乐园。无论过程如何,我们终将在乐园重逢。”
“是吗?但在我听来,这只是一些可笑的胡言乱语。”余舟冷淡地说,“所谓的乐园从来都只是你想象中的一厢情愿。你说我比其他人能够更深切地感受到乐园的光辉?睁开眼睛看看现实吧。我所看到的,只是面前一个拥有了一点控制他人思想的能力,就在自我的想象中发了疯的杀人犯。”
墓园四处的探照灯恰好在此刻齐齐亮起,灯光交汇,照亮了墓园里的这片空地。
格林看了一眼周身这亮如白昼的灯光,悲悯地说:“你似乎为了今晚做了很多准备,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挣扎。”
他看向余舟,宣布道:“审判之时已至。‘傲慢’的罪人啊,既然你对此抱有疑问,就亲眼去看看那盛大的乐园,并为了进入它而献上生命,忏悔自己的罪行吧。你终将理解所有——乐园即将降临!”
随着他的话语,无形的浩大波动降临在这片墓园。无数呓语声纷杂而起,拥着余舟坠入了一片陶陶然的乐土。
某种圣洁,宏大而令人颤栗的存在降临于她面前。欢乐的旋律齐齐奏响,灿烂的白光里,余舟看见了那座华美的金色乐园。仅仅注视着它就让人生出无限的渴望,那仿佛是所有梦想的终极归处,是所有愿望的具象化身,那里能够得到一切,满足一切,也值得交付一切。
她向它走去,那乐园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遥不可及。
随着忽然涌上的急切的焦虑和彷徨,她低下头,在心口发现了一道沉重的锁链。它将她束缚在原地,使得她无法接近那扇乐园的大门。
一个强烈的念头升起。
斩断它,斩断束缚,投身乐园。
墓园里的灯光下,格林注视着那红发的姑娘,看着她缓缓握紧了不知何时拿到手里的神圣匕首,梦游般地一寸寸抬手,将它抵在了心口。
他注视着被选中的祭品温顺地将生命主动奉上祭台,也注视着脑海中那座金色的乐园与现世的接近,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狂热而喜悦。
墓园外,龙宓无暇顾及其他,紧紧盯着那片空地上的情况,余光瞥见墓园地面那明显新近翻过的松软土地。
人们知道,这片土地在抓捕守墓人时被警察们掘地三尺地翻找过一次。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片土地在昨天晚上又被翻开过一次,深深埋下了许多用警察们收缴到的那些违禁物品改造的炸药。
原材料由艾米拉取来,炸药由龙宓组装,而计划,由余舟执行。
“宓宓,如果到时候墓园里出现了一些难以抗衡的怪物,或者我被幕后的诡异所操控,失去了自我意志,又或者是发生了其他我没有设想到的无法收拾的情况,不要犹豫,请你按下起.爆.器,引爆那些预先埋好的炸药。”余舟这样对她说。
隔着那张生动的拟真面具,红发女孩儿的苹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别担心,我拥有足足三次人物升级获得的治愈次数。到时候我会站在那些提前预留下的炸药分布稀少的地方,只要不是立刻死亡,我就不会死的。”她说,“我相信你的眼力足够敏锐,也能够判断出最适合的时机来做决定。宓宓,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也许她那时露出了有些难看的表情吧,她朝她伸出手,邀请道:“来打个赌吗?我会平安归来。”
“这种赌局怎么可能成立?”龙宓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也只会赌你平安归来的那一边。”
“啊,也是,那就换一种方式吧。”余舟说,“就赌这个起.爆.器会不会被用到好了。宓宓,你先选,你赌哪一边?”
“不,你先选。”龙宓说。
余舟眨了眨眼,说:“好吧。那我当然要选——”
对话声逐渐远去,龙宓遥遥看着墓园中的情形,无比冷静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周遭的打斗声被剥离,纷繁的情感和思绪沉寂,她是旁观者,也是决断者。
她的手指稳稳地搭在起.爆.器的按钮上,始终没有挪动一分,但也始终没有按下。
乐园的大门前,余舟的手已经搭上了心口的锁链。但她忽然又将手放开了。
“太无聊了。”她对耳边的呓语说,对心中的念头说,也对着面前的乐园说。
什么……?
欢乐的旋律仿佛漏了一个节拍,紧接着,更加强烈的渴望和急切涌了过来。
看啊,那华美的乐园。快啊,它等待着你的到来。
“所以啊,我说了,这里太无聊了。”余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
她没有挣脱幻觉,却仿佛透过了幻觉,在直接和这浩大意念的来源对话。
“我所渴望的,我所追寻的,不是这种东西。乐园?它和这条锁链有什么区别吗?”她困惑地问道,“在我看来,那只是一个大一点的,华丽一点的鱼缸啊。”
“即使再舒适,外形再美丽,它依然是一个鱼缸啊?”意念的世界中,无法撒谎。她是真心实意地在疑惑,“我为什么要挣脱一道锁链,再把自己投进另一个牢笼中呢?”
这意外的回答让那意念停顿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间,余舟自顾自地得出了她的答案。
“啊,我明白了。我想要寻找更浩大,更新奇,更无限的一些东西。”她喃喃着,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问道,“你看过海吗?”
不待那意念回答,她已经张开了双臂,双眼明亮得几乎能令看到的人被灼伤,快乐而雀跃地宣布道:“让我来带你看看吧!”
撕裂了金色的乐园,浩瀚而永无边际的,亘久而无可名状的,星海轰然降临!
旋律传达不到星海的尽头,想象无法描绘它切实的形貌。
它永不拒绝,一概接纳。但也永不明朗,难以解析。
当意识到这片星海的存在时,一个清晰的念头也已尘埃落定。
——星海不在彼端,你已身处星海之中。
在无限的宇宙震撼面前,有限的思维屏障轰然破碎。
余舟的视线猛然恢复了聚焦。她脸上犹带着尚未褪去的欣喜笑容,低头看了看手上握着的祭祀匕首,抬起了头。
她对格林说:“以人类的渺小和脆弱,妄图探索宇宙的无限和浩大,某种意义上,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傲慢。只是这份傲慢,看来你的乐园无法承载。”
手里握紧了匕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余舟慢吞吞地询问道:“所以,你还想再试一次吗?”
那意念试图操控她的信仰,但她早已将心神献给了更强烈的信念。那信念比它所能制造的狂热更狂热,比它所能鼓动的疯狂更疯狂。
它要如何去占据一颗已经充满了的心灵呢?
格林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描述。
他的瞳孔放大,失神般地站在那里,仿佛对余舟的话充耳不闻,仔细观察能发现他黑袍下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交织着喜悦,惊恐,绝望,愤怒,最终定格为一片茫然。
他茫茫然地看向余舟,喉咙咽动了几次才挤出嗓音,干涩地问道:“那是……什么?”
他又眨了眨眼,似乎渐渐从那股冲击中回过神来,眼睛亮得惊人,嘴唇扭曲着,像是一个笑容又像是一个惊叹。他再次声音颤抖地询问道:“那是……什么啊?”
声音近乎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
余舟不确定是否是刚才的幻象破碎对格林的思维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她总是乐于回答这个问题的,就像将心爱的宝物骄傲地介绍给其他人观赏。她说:“你应该看到也感受到了吧?那是星海,那是宇宙。”
她宣布道:“那是我的乐园。”
“是这样吗……你眼中的乐园,原来是这样的吗?”格林喃喃道。他忽然急切地向余舟走出两步,请求道:“将新世界展现在我面前的启明星啊,请带我到您的乐园去吧!”
“什么?”余舟皱起眉头,警惕地问道。她怀疑格林是遭到了刚才那个“精神污染”的反噬,自己把自己给洗脑了。
“乐园!不,星海,宇宙!”格林狂热地说,“您说得没错,我原本自以为的乐园不过是一个无聊的鱼缸。我不过是一只可笑的井底之蛙,抱着方寸之地自以为看到了世界的真谛,全然不知道外面还存在更广阔的世界。请让我加入您,让我聆听您的声音,借助您的启示进入那片更广阔的天地吧!”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头上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信息框。
【船员资质:医疗官】(可招募)
愕然注视着那行金色的文字,余舟轻轻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格林期盼地看着面前的希弗拉,不,未知姓名的女性,心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身体里的血液奔腾鼓噪着,一下下敲击着,感受到的那片星海和强烈感情的冲击回荡在他的胸腔。
他注视着那双唇瓣开合,吐出对他命运的审判宣言。
“很遗憾……”他听到她这样说。
还未来得及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胸口的鼓噪声戛然而止,传来了一阵彻骨的凉意和疼痛。
他怔怔地低下头,看到她持着那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口。
随后,匕首转动,心脏被搅碎的触感这一刻竟如此鲜明而清晰。
“我已经提前和人约好了。”她说。
余舟感受到匕首震颤了片刻,格林的心口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大洞。他就保持着那样怔然的表情,睁大着眼睛向后倒去。
倒在这片曾举行过无数次献祭的土地上,看起来和曾经的那些祭品没什么两样。
她看了一眼匕首,银白色的匕首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迹,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她已经提前和人约好了啊,还拉了钩呢。她静静地想。
世界开始扭曲远去。希望号的通报声响起:“C级副本-失乐园已通关,通关评价:S级,是否获得能量300点?”
她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