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信号不知何时断开了,艾米拉在她们走出教堂后就无声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余舟和龙宓都没有出声交谈，询问她的去处。
而在墓园外侧，龙宓停下脚步,目送着余舟一个人走进了墓园。
她手里握着枪,侧转身看向经过教堂两侧分流后，又重新朝墓园汇聚起来的人群。
此时,芭芭拉带着她的手下正位于教堂所在的街道上,刚刚解决了一个芭芭拉没有在电话中提到的麻烦。
一个让地下团伙的成员“吓破了胆子”，以至于不顾芭芭拉的威慑力而逃跑的“麻烦”。
一团血肉怪物的残骸在火焰中燃烧着，散发出刺鼻的酒味。一名红鼻子的地下团伙成员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心痛地看着那团火焰,只敢小声地哀悼道：“我的酒……”
芭芭拉将倒空的酒瓶扔进火堆里，扫了一眼那名手下,说：“酒鬼，振作点儿。多亏你这瓶高度酒才点起了这把火。回头告诉酒保，就说我说的,以后酒吧里的酒随你喝，管够。”
那名红鼻子成员立刻高兴了起来，声音嘹亮地应道：“好嘞！谢谢老大！”
引来其他成员一片粗鲁的笑骂声。更有人趁着气氛轻松,大着胆子叫道：“头儿，我们也想喝酒！”
芭芭拉笑了一声，将辫子甩到脑后，一枪托将摇摇晃晃向她扑来的被操控的市民砸晕，扔到街边,扬声说：“都动作利索点,省着些力气！一会儿还有得忙活。等到办完事,晚上回去我请大家喝酒,不醉不归！”
震天的欢呼声和呼哨声中，地下团伙的成员们以飞快的速度接近着教堂后方的墓园。
芭芭拉离开前用余光扫了一眼那逐渐燃尽的火焰。
这邪神教徒化身的怪物从昨天晚上想方设法地追踪她直到现在，还真是执着的家伙……
不过原本追踪她的有两只血肉怪物，今天晚上却只见到了一只。不知道另一只去了哪里。
芭芭拉所想到的另一只血肉怪物，正在悄然接近教堂附近的街道上被困的两名警察。
警察们的巡逻路线分布全城，教堂所在的这片区域自然也分派了负责巡逻的警察。
由于龙宓提前发给警察局的通报，警察们原本就要提前往教堂附近集合。这两名警察离的位置最近，也是最先赶过来的，结果在半路上撞见了走出家门的梦游市民们。发生过一场小型冲突后，他们见梦游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只得暂时避开，一边躲避着人群，一边保持着和警察局的通话联系，翘首以盼等待着大部队赶来会合。
看着那些中邪了般的人群，两名警察心里也有些慌张，压低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些移动的人影身上，也就忽视了附近隐约移动着的阴影凸起。
血肉怪物的骨架涌起了一道凸角，支棱棱是个蓄势待发的姿势，正要往那一无所知的两名警察背后扑去。
一只涂着鲜红指甲的手轻轻按在了它的凸角上。
本该毫无知觉的血肉怪物颤栗起来，那一瞬间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它的表皮起伏出一道模糊的人脸，吃力地转向它的后方。
艾米拉——不，在血肉怪物的视界中，血红色的“艾米拉”朝它弯曲起裂缝般的嘴巴，微笑着将血红色的手指竖在了嘴前。
“嘘。”她用口型无声地说，“抓到你了。”
血肉怪物的皮肤在哪里？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一刻，这只血肉怪物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的形体变化多端，随心所欲，它的皮肤也遍布全身，和它的血肉融为一体。
血红色的花朵从它身体的每一处开始绽放，剥离，它像熟透的石榴一样彻底裂开，碎裂成无数小块，散落一地。
那碎块与碎块之间失去了联系。维系它活动的某些未知因素不见了。
艾米拉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一片血肉与碎骨的狼藉场面。
姑且不论那两名警察循着异常气味发现这个场面时所受到的惊吓。这时芭芭拉和她的手下们来到了墓园外，几乎和那些梦游的人群是同一时间。
龙宓在那里拦下了他们。
“你们最好不要深入了，以免有邪神教徒趁乱混进去。”龙宓说。她看向芭芭拉，向她客气地点了下头：“希弗拉想请你帮忙，临时看守住墓园外围，不要让那些被操控的人进入墓园。我们还有其他帮手正在赶来的路上。”
芭芭拉的视线向墓园里一扫，确认这个距离自己也能看清其中的情况，只是声音可能听得不太清晰。她收回目光说：“可以。”
挥挥手，她带来的地下团伙成员便分散开来，围在了墓园外围。
一共大约三十个人，要守得密不透风是不可能的。好在这墓园面积也不算大，被操控的人群又移动缓慢，容易放倒，只是守得有些手忙脚乱，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片刻后，墓园附近的住宅顶上忽然齐齐亮起了探照灯，照向墓园内部。雪亮的灯光将其间的场地映照得宛如白昼。
雷奥带着保镖们加入了墓园外围的防守。
“看起来外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埋伏了。”他和龙宓打了个招呼，朝她晃了下手里的手机，说，“我就先过来搭把手。”
芭芭拉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敏锐地认出那是余舟从她这里拿走的其中一台不记名手机，这便将对方和监听到的那些联络消息中的一人对上了号。
原来如此。她通过手机监听早知道余舟提前暗中安排了一支伏兵，只是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现在看来，是余舟不知用什么方法说动了雷奥和原本受雇于安东尼先生的保镖，让他们加入了这场针对邪神教徒的行动。
等到姗姗来迟的警察大部队抵达，各自划分区域后，墓园的外围就彻底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如同坚实的礁石，抵御着一波又一波海浪的拍打。
艾米拉不知何时来到了龙宓身边。所有人的注意力看似在外围一群群扑来的被操控的市民身上，实际上都在关注着墓园中的情况。
作为牵系着一切的焦点人物，余舟自从走进墓园后，就再没有关注过墓园外面的动静。她的全部心神，都投注在了眼前的事情上。
墓园中的那片浸满了鲜血的空地中，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神父祭衣的人。
那个人原本是背对着她的。听到脚步声，身体向她转了过来。
“格林。”余舟平静地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或者，看你今晚的打扮，也许我应该称呼你为‘牧羊人’？”
她这样问道。
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朝她微笑。和以往这张脸上出现过的任何微笑都不同，那是冷淡到甚至可谓充满“神性”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傲慢’的罪人，不管你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称呼，我承认你再次令我感到惊讶。”他开口说，“‘牧羊人’——它是外界那些愚昧的羔羊给我的代称，我欣然领受。但这不是今夜的主题。我原本假设你会有很多疑问，但现在看来，或许你会带给我更多意外。”
他问道：“看到我出现在这里，你似乎并不惊讶。你对我的身份早有察觉？”
“关于‘牧羊人’的部分，是我的猜测。”余舟说，“但关于你的不对劲和别有用心？从你在教堂里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场交谈里，我就已经知道了。”
她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说：“也许你觉得自己的演技不错。但事实上，我见过一些人真正陷入爱慕中时的状态。你的表情很像那么一回事，但是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对劲。而与此同时，我又确信你的确对我有所图谋。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在更早之前，我巡逻到诊所时的那次会面中，你还没有表现出这种图谋。”
“我思考过，如果要说这其中关键的契机——我想，是教堂的那幅壁画吧？”余舟注视着格林的眼睛，问道，“你在那幅壁画中动了一些手脚，或许是某种‘筛选’？当我对那幅壁画表现出异常时，你是在那个时候对我生出了兴趣的。”
格林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甚至鼓了鼓掌。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余舟身上。
“完全正确。这个回答比我预想的还要精彩。虽然我可能说过这句话，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你出乎了我的预料。”他说，“为此，我要向你道歉。我原本认为，你的‘傲慢’是妄图通过爱情操控他人，是无知而愚蠢地妄图妨碍乐园降临，如今看来，是我错估了你。明知这一切的背后别有原因，你仍然坚持选择了这样的事态发展，最终来到了这里——这是何等的傲慢啊。”
他轻轻摇头，说：“另外，我需要说明一件事情。我最初的接近，并非全然出于恶意。那确实是一种筛选——筛选拥有足够敏锐灵觉的人。你惊人的资质足以成为我的同伴，能够比其他人更深切地感受到乐园的光辉。可惜你拒绝了我的邀请，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我至今仍为此感到深切的惋惜。”
“倒也不必？”余舟说，“‘在最后的庆典到来前，我们依然有机会成为同伴。’，这是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当时我就在想，‘在最后的庆典到来前’这种说法，听起来非常像是‘你很适合作为最后一次庆典的祭品’。这种筛选，是在筛选同伴，但难道不也是在筛选祭品吗？”
格林的绿眼睛如同无暇的绿宝石，闪烁着美丽而冰冷的光辉。
“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他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