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块头怎么处理?”艾米拉问道。刚才光头男人的突然暴起吓了她一跳,这让她落在光头男人身上的目光带了些嫌弃。
余舟犹豫了一下。
她其实有点想试一试,摘下光头男人的面具,或者在他身上制造某些“看起来致命”的伤害,以此来试探“失乐园”的淘汰方式。
但前者有些冒险,后者又不符合“希弗拉”的行为举止。
虽然“失乐园”的策划方暗中计划着某些阴谋,从各种行动上来看,他们仍然有所顾虑,企图将一切用“演戏”的借口掩饰过去,维持风平浪静的表象。这种制约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对她们也是有利的,贸然打破规则未必是件好事。
所以最终她只是提议说:“我们将他送去警察局?杰西卡,这样做会有麻烦吗?”
龙宓说:“只要不被他的同伙发现就好。我会处理。”
将光头男人转交给警察局时,她们挨了好一通说教。不知道龙宓拉着她的上司走到一边又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那个板着脸的上司出乎意料地同意了由龙宓持有那把她们缴获的手.枪,但严肃地要求她在外面不能随便拿出来,只有在某些紧急时刻才能使用。
走出警察局,龙宓笑吟吟地把她的电.警.棍交到了余舟手里。
“协警,恭喜,装备升级了。”
她们默契地击了个掌。
余舟注意到艾米拉一瞬间似乎有些羡慕,于是转向她,摸出一个小型报警器递给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市民,使用武器保护市民是警察的义务,察觉危险和发出警报的艰辛任务就交给你了……哦,一个经验之谈,最好不要在警察局里使用。”
艾米拉飞了她一眼,似乎不是很情愿地拿过了报警器。
余舟朝她伸出手。
艾米拉警觉地看着余舟,把手藏到身后,问:“做什么?刚给我就想要回去吗?”
龙宓在旁边笑出了声,她也伸出一只手,盖在了余舟的手上,偏了偏头向艾米拉示意:“一起?”
艾米拉忽然明白过来,脸色骤然一红。她停顿片刻,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两只交叠的手上。
三只手握在一起摇了摇,向下用力一荡,仿佛结成了某种无形的契约。
余舟松开手,宣布道:“好!出发!”
她们来到了城中的教堂。
之所以先来这里,余舟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通过纪苻监控获得的信息,她圈出了几个疑似聂扬的候选人物。
因为察觉到“失乐园”的策划方未必可信,余舟不准备在明面上去联系聂扬。隐藏下这层关系,让他在暗处作为后手,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但她需要先给出某些暗示,和聂扬确定彼此的身份,以方便后续的行动。
原本可以用写日记的方法来解释她之后的某些行动。
不过同一种方法用太多次也不好,她这次准备换一种方式。
晨祷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教堂里此时只有一名打扫的修女。
余舟昨天见过她和教堂的神父,那时候这两个人头上的愿望都是【想要传播神的荣光】,看起来就是两名虔诚的信徒。
然而此刻,修女头上的愿望赫然是【想要重归乐园】。
……按照这个趋势,可不太妙。
这个愿望似乎正在城中以某种方式“扩散”。
余舟暂时还没有找到其中的传播规律。
察觉到有人走进教堂,修女握着扫帚,抬起头看向她们,朝她们露出友善的微笑。
龙宓直接走了过去,开口问道:“姐妹,你对罪人有什么看法?”
她开门见山地抛出了两次刺激到那些人的关键词。
“罪人?”修女脸上的笑容消失,梦游般地喃喃道,“罪人……”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忽然变得激昂起来:“罪人就应该去死!用死亡来向神赎罪!”
她叫嚷着,狂乱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着,忽然直勾勾地在不远处的艾米拉身上定住,表情一时变得极为可怕,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污秽之物。
“罪人!从神圣之地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大叫着,向艾米拉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扫帚,好似手持断罪之鞭,重重地打了下去。
龙宓迅速将艾米拉拉到一边,挡在她身前,余舟在修女身后险险地抓住她的胳膊,努力将她向后拽,一边说:“艾米拉,杰西卡,你们先出去。我看看能不能让她冷静下来。”
龙宓的目光在发狂的修女身上审视地上下一扫,说:“好,你注意安全,有事及时叫人。”她护着艾米拉退出了教堂。
被余舟控制住的修女努力地朝她们离开的方向踹着腿,不停地咆哮着“罪人!你怎么敢!这是玷污!”之类的话,挣扎的力气极大,余舟不得不用上全身的力气才抓牢她。
艾米拉退出教堂后,看不见她的身影的修女安静了许多,不再挣扎。余舟试探性地放开她,她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嘴里犹自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赎罪……去死……”。
明明就在不久前,她还曾经向艾米拉微笑。
“这里发生了什么?姐妹,你们还好吧?”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穿着黑色袍子的神父从教堂的忏悔室脚步匆匆地走出来,关心地问道。
这是个头发有些斑白,即将步入老年的男人。身上自带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定气质。连脸上的几条皱纹都透着一种祥和。
然而在他的头上,【想要重归乐园】的愿望撕裂了平和的假象。
余舟没有再用关键词去试探神父。再来一个发狂的人,场面可能会变得难以收拾。
希弗拉犹豫地走上前,和神父说:“我们来祈祷,我的同伴好像和这位姐妹有些误会。她们就先走了。”
“神对我们说,要行善,去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不可将他们拒之门外。”神父说,他注视着修女,呼唤她,“安娜,镇定下来,你是否过于劳累了?”
在神父的呼唤声中,名叫安娜的修女停下口中的喃喃自语,眼神重新聚焦,恢复了平静。
“我……我失态了。”她羞愧地说,“天哪,我不该让暴怒的魔鬼掌控心灵,我有罪。”
“神会宽恕你的罪过,安娜,去休息一下吧,你看起来很累了。”神父说。
修女安娜朝希弗拉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扫帚离开了。
神父转向希弗拉,温和地说:“姐妹,我感觉得到,在你的心中存在着困惑。神会聆听你的烦恼,赐予你心灵的平和与洁净。”
希弗拉看着神父,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地开口说:“神父,我前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要杀我。”
神父专注地倾听着,并没有因为这个开头而露出轻忽的表情。
希弗拉语速很快地说:“随后,昨天晚上,当我走在路上,真的有一个陌生人拿着刀袭击了我。”
“哦。”神父发出一声担忧的感叹,说,“很高兴看到你如今安然无恙,姐妹。”
“是的,我幸运地逃脱了。但是事情没有结束。警察逮捕了那个人,昨天晚上,他死在了警察局。而我又做了一个梦。”希弗拉绞着手指,说,“我梦见了一艘船,神父。上一个梦是警兆,但我想不通这一个梦代表了什么。”
“神嘱咐诺亚建造方舟,以从接下来的灾难中幸存。”神父庄严地说,“这或许是一种征兆,内心的呼唤指引你来到这里,寻求神的庇护。”
“可是,神父……”希弗拉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说,“我梦见的是一艘宇宙飞船。”
神父看着希弗拉:“……”
希弗拉看着神父:“……”
神父和蔼地说:“那或许在指引着你去往天上的国,行善的人将在那里获得福报。”
余舟总觉得这句话翻译过来有一点儿“你快蒙主恩召了”的意思在里面。也许只是她想多了?也许。
总之在这之后神父似乎失去了和她交谈的兴趣。当余舟表示想在教堂里多留一会儿,向神祷告一番的时候,他也温和地表示了欢迎。
余舟坐在教堂中的长椅上,仰头看着高高的穹顶和四壁的图纹。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射进教堂,在地面上跳动,那些华美的大幅壁画看起来鲜艳而明亮。
余舟的目光被其中一幅壁画吸引了。
那是一幅放牧的画面。白云和茵茵绿草之间,一个穿着白色麻布袍子的牧羊人持着顶端弯曲的长长的手杖,七头洁白丰腴的绵羊如同落在地上的云,跟随在他周围。
昨天余舟巡逻到教堂时,也大略扫过一眼这幅壁画。不知道是光线还是角度的问题,又或者是昨天没有看得这样仔细,她总感觉那幅壁画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
余舟长久地注视着它,不知是不是产生了目眩,竟从那幅画中看见了一点血色。
她眨了眨眼,只是一瞬间,那幅画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七头绵羊雪白的毛发透出墨色,眼睛发出红光,头上伸出尖锐的羊角,化为了七头黑色的山羊。
其中一头黑山羊的变化没有停止,它红色的眼睛看着余舟,身体浸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最终坍塌破碎,血液飞溅到四周的黑山羊、绿草地和牧羊人的白袍子上,将画面染上大片的血红。
仅剩的那颗羊头骨碌碌滚到地面,鲜血在草地上洇染开来。
画面定格于此,其他黑山羊对同伴的遭遇似乎一无所觉,红色的眼睛一同看着余舟。
牧羊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秘的微笑。
余舟腾地一下站起了身,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一个声音担忧地问道:“协警小姐,你还好吗?你起来得太急了,先不要动,缓一缓。”
余舟的眼前漾开着一片红一片黑的眩光,几秒钟之后,教堂的景色才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直起身,看向身边绅士地松开手的人。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余舟在昨天巡逻时见过他。他是城中诊所里的一名医生,余舟记得昨天他头上的愿望是【想当好一个医生】。
而此刻,他头上的愿望是【想要重归乐园】。
老实说,虽然英俊的医生关切地看着她,金色的阳光也照射得正好,但看到他让余舟的眩晕感越发加重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居民平常的表象下,全都变成了一个关键词就能发狂的狂信徒,就让余舟有种无名的紧迫感。
希弗拉眨了眨眼,道谢道:“医生,谢谢你,我没事。教堂的壁画太美了,我不小心看得入神了,头仰得有点久。”
这样说着,她顺势又看了一眼那幅壁画。
还是白云、绿草、白色袍子的牧羊人和七头白色的绵羊。
画面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也没有什么黑山羊,牧羊人的表情很平常,并没有露出微笑。
医生也看向那幅壁画,说:“啊,我也喜欢它。看起来让人心情放松。就是壁画的高度对颈椎不太友好。”他幽默地开了个玩笑,劝道,“维持同一个姿势时间久了,最好还是慢慢地开始活动,突然起身可能会引起晕眩。警察的工作很辛苦,平时也可以在身上带几块巧克力或者糖果。”他顿了顿,有点紧张地笑了一下,说,“啊,抱歉,职业习惯,不知不觉说得有点多。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格林。我们昨天见过,是吧?”
余舟说:“是的。格林医生,你好,我叫希弗拉。我刚才没有看到你,你也是来这里祷告的吗?”她若无其事地打探着情报。
格林说:“我来得更早一些,和神父聊了一会儿……当时有一些困扰我的烦恼。出来后看到你好像看壁画看得很入神,就没有打招呼。”
“你说‘当时’,格林医生,聊过天后,你的烦恼消失了吗?”希弗拉问。
格林微笑起来,注视着希弗拉的清澈的绿色眼睛闪闪发光。他似乎下定了某些决心,说:“是的,嗯……不过和这场聊天没什么关系。”
他说:“希弗拉小姐,我的烦恼,是昨天遇到了一位坚韧又可爱的女性,她如此突然地经过了我的生活,令我心动,却又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和神父的聊天没有解决我的烦恼,但是当我走出那间黑暗的忏悔室,在教堂里,阳光下,我又一次遇见了她。”
格林的双眸中,倒映着希弗拉的身影,他声音紧张又坚定地说:“我想,这大约就是神的指引,又或者是我的心的指引,告诉我不可错过。要向她表明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