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挥去这种微妙感,回答说:“不客气。”
不过是互利互惠而已。比起这个……
她问纪苻:“要一起组队通关副本吗?”
纪苻看上去毫不意外。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说:“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又要问上一个‘为什么’?”
“相互了解是达成合作的良好开端。有困难就说出来,大家可以互相帮助嘛。”余舟很是赞同地点头。
“这个假设过于理想。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所谓的加深了解,只是一种无谓的好奇心。”纪苻说,“将时间和精力用在通关上,比探究其他人的想法更有价值。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但那些不会比近在眼前的通关线索更有利。”
他垂目操作了片刻光脑,看向余舟,说:“只要你不再放任那些多余的好奇心,我可以向你提供这栋别墅里所有联网的通信设备上的存储资料。”
“那可不是什么多余的好奇心。”余舟说,“我觉得它比那些存储资料重要。后者我还能从其他地方获得情报,而前者,只有你能解答我的疑问。”
只有知道了对方的心结,才能判断是否可以改变对方轻生的想法。
了解人才的工作能力固然是招募中重要的一部分,但首先,那得是一个活着的人才。
纪苻注视着余舟,确认她的态度坚定,蹙了下眉,说:“之前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作为代价,我不会再提供给你任何帮助,这些情报我也会全部销毁。即使如此,你也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吗?”
“当然。”余舟微笑,“请。”
“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很遗憾。”纪苻平静地说着,手指一动,删除了光脑上刚刚收集到的那些资料。
放下手,他的目光转深,说:“你想知道的那个问题,答案很简单。我患有‘忘忧症’,会逐渐失去自己的记忆。一开始只是片段的记忆,但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发展到最后阶段,会变成一个什么都记不住的傻子。为了避免那种可悲的结局,我决定提前给自己一个终结。”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但眼中毫无笑意:“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是不是有些可惜?”
余舟恰好知道这种罕见的病症,她看到过关于这个的记载。
忘忧症,一种随着人类的太空探索而带来的病症,有一批早期开拓者在一段时间内,或早或晚地爆发了这种病症。经过排查,确定他们曾在同一颗新发现的星球上降落过,期间经历过一场地磁风暴,因此而埋下了隐患。
这种病症并不传染,但会遗传,像个□□在血脉中一代代流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幸运的是科学家在那颗星球上同样找到了治疗它的方法,只要携带并定期更换星球上的某种特定物质,并且注意避免进行某些会剧烈影响个人磁场的医学检查,病症发展就会被遏制,不再发作。
如果人们再研究个几十年,或许能够知晓其中的原理并找到彻底治愈的方法。但在那之前,系统自星空降临了。
这种病症作为一个反面案例被记录下来,警示着人们太空的危险。
至于那些“忘忧症”的患病者,没有人关心他们的下落和死活。
余舟倒是搜索过相关的细节。作为对志愿报名的开拓者及其后代的福利保障,所有“忘忧症”的治疗是免费的,在持有那种特定物质的情况下,这只能算是生活中的一点小麻烦,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但既然纪苻是这种态度……
“联邦政府没有治疗它的物质库存了?”余舟问。
纪苻很意外地看了余舟一眼,惊讶于她对此的了解。随即他的神情又冷厉起来,回答说:“不,他们有,当初撤离时带了很多。”他的声音沉下来,压抑着隐隐的怒火,“但由于需要特定方式进行严密储存,被联邦政府认为是种资源上的持续浪费,在几十年前下令停止了对储存它的仓库的能源供应。”
他轻声说:“我去那里看过了。一整个仓库的‘X物质’,由于储存不当,全部废弃无用了。在这期间,一共有八名‘忘忧症’患者没能得到治疗。而仓库里的存量,如果有效的话,足以供应至少一百名患者终身使用。”
“就我个人的体会,给人以希望再摧毁,比灾祸本身更糟糕。”纪苻对余舟说,“请你理解。与其在副本里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希望,我宁可它从未出现过。”
他从她身边走过,打开厨房门锁,准备离开。
“等一下!”余舟突然出声挽留道。
纪苻转过身,问:“什么事?”
余舟沉思着,声音很轻很慢,但态度很慎重地开了口。
因为厨房很安静,所以话语中的每个字词听起来依旧十分清晰。
“……如果,是比‘虚无缥缈’稍微大一点的希望呢?”她喃喃道,没有看向纪苻,而是仰起头,“副本中的‘X物质’可能有限,但是这种物质——最初是来源于太空啊!”
透过重重建筑,她注视的是更加遥远的天空。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一艘宇宙飞船的船长,现在在招募通信官。”她转向纪苻,诚挚地发出邀请,“要不要来我的船上工作?我的船正在进行一场太空航行,或许我们能在一颗新的星球上找到那种‘X物质’。”
她的眼睛比璀璨的星光更明亮,纪苻的心神几乎要被那光华所摄。
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缓缓开口:“你——”
客厅中,睡姿豪放地占据了整条沙发的徐姐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目送着相貌陌生但身影眼熟的囚徒怒气冲冲地横穿过客厅,几秒后,从保镖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她打着哈欠坐起身,看向从厨房那边蔫蔫地走过来的余舟,说:“谈崩了?需要把他解决掉吗?”她随意地用拇指在颈前划过,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心领了,请务必不要这么做。”余舟有气无力地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她手里拿着在厨房使用保镖权限领取的早餐三明治,一边珍惜地咬了一小口,一边递了一个给徐姐。仔细咀嚼咽下后,忧愁地问她:“如果有人自称是个宇宙飞船的船长,说很看好你的才华,想招募你做船员,你怎么想?”
“……所以,那个囚徒不仅是个死刑犯,还是一个精神病?”徐姐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膜,惊讶地说,“真看不出来,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不,不正常的可能是我。”余舟垂下眼,咬住三明治,泄气地磨了磨牙。
第一次招募行动,以失败告终。
显而易见,纪苻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他认为她编了个恶劣的借口,不肯再听她多说一句,非常生气地离开了。
余舟反思了一下,她的开场白听起来可能确实不太可信。如果没有切实可见的证据,很少有人会相信这样离奇的话。
她倒是可以给自己发个“希望号飞船船长”的证书,但这对说服别人可没什么帮助。
“如果我就是那个飞船的船长,需要怎样的证明你才会相信我说的话呢?”沉思着不知不觉吃完了一个三明治,余舟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边角绣着小飞船的手绢擦擦嘴巴,顺便递给徐姐一条叠好的餐巾,一边问道。
徐姐接过餐巾展开擦了把脸,将使用过的一面向内叠起来,随口说:“很简单啊。如果你能一路碾压副本,打出S级评价,别说是宇宙飞船的船长,你说你是S级诡异的共生者我都信。反正都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前者都能实现,那后者是真的也不稀奇。”
她扭头看向余舟,眼睛一眯,问:“……你表情好像有点奇怪?”
“没什么,只是听你这么一说,就很想朝S级评价努力试试。”余舟若有所思地说。
徐姐的话给了她提示。纪苻的抗拒态度,有一部分是出于对她能力的不信任。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怀疑她是在编造理由来利用他。
“那很好啊。有志气,加油!”不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心路历程,徐姐用一种“新人啊”的目光看了一眼余舟,包容而鼓励地说道,甚至拍了拍手。
光脑发出的提示音中断了她们的对话,新一天的工作任务发布了。
余舟这一天的巡逻地点是第四层。徐姐分配到了第一层。
交换信息后,徐姐重新躺回了沙发上,看起来打算就在这里补眠了。
虽然副本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但余舟实际上只活动了六、七个小时,现在还精神很好。在补眠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离开前,余舟问徐姐:“你的这个人偶可以借我用一下吗?”她指的是茶几上那个徐姐昨晚缴获的损坏的人偶。
徐姐闭着眼睛挥挥手,说:“拿去吧,不用还了,小心它的头快掉了。对了,这个帮我处理掉,谢啦。”
随着话语,被抛过来的是一卷团起来的餐巾。
余舟准确地抬手接住,入手的重量和触感让她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将它放进口袋里。
她抱起人偶,小心地没有弄断那岌岌可危的头颅与身体的连接处。
在人偶的耳后,她找到了隐藏的生产编号,和之前她在五楼遇到的人偶是同一个厂商。
此外……这两具人偶的出厂时间,距离副本中的“现在”很近。
考虑到何川知的年龄和身体状态,它们大概率不是拍摄用的道具。
而是被某些人出于另外一些目的购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