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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6 章 妻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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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汤和进封信国公,又御赐了新宅子,汤家大宴宾客,徐达自然在受邀之列。男人在前头吃酒,信国公夫人胡氏在后院宴请女眷。

魏国公府里,谢夫人爱体面,出门见人非要打扮得珠翠满头、绫罗绸缎满身不可,更何况这种各家家眷云集的场合。近午,临出门徐达早已穿戴整齐,起初是在卧房的明间等候,夫人在里间迟迟不出来,徐达不敢催促,只好扬声道:“夫人,我先去书房坐坐,等夫人妆扮齐整,劳烦夫人叫人来通报一声。”

去书房坐着翻书,喝光了两三盏茶,甚至又如厕了一次,夫人那边还没动静,徐达便叫人:“去夫人那里看一看,不许出声惊动夫人,就看看夫人妆扮得如何了。”

那人回来禀报,说夫人已经上完了妆,插戴好了头面。

徐达心想,接下来无非穿几件衣服,便道:“去同夫人说,我去门厅等她。”

结果在门厅,离出门只有几步之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徐达坐在圈椅上,一声长叹。

门房福寿笑着给他添茶:“老爷,这怪不得夫人,夫人打扮得好,也是在人前给老爷争面子呢。”

徐达仗着夫人不在,说道:“我的面子,我自己打仗去挣,用不着她给我争。”

“唉,老爷,退一万步说,妇道人家都爱俏么……她们又不能出去做事,每天就绕着儿女家务转,心思闲得耗不完,可不就全用来打扮了么。就连小的家的老婆,夫人赏她的那些首饰,她恨不得每晚都翻出来对着镜子比划一遍呢。小的有一回失手跌了她一支银簪,银子的,又不怕摔,无非是掉在地上沾点灰罢了,婆娘跟小的没完没了吵了一夜。”

徐达吹一吹茶叶,喝一口茶,笑道:“你还真别笑话你媳妇,她比你有见识多了。我前些日子考大哥儿学问,大哥儿有一节书忘了,你家福全在旁小声提他。福全脑袋瓜子聪明,又勤奋好学,都是你媳妇管教得好,断不会是你教出来的。”

福寿憨憨地搓着手笑:“老爷说的是。我脑子笨,不懂管孩子,也没空。无非是每回婆娘跟我说孩子欠打时,捞过来打一顿罢了。”

徐达道:“你也有你的好处,忠厚老实,心地善良,办事我放心。这门房非你帮我把守不可。”

福寿不懂得说太多感谢讨好的话,只一味说道:“小的命都是老爷救的,能娶上媳妇不打光棍,也都是老爷给的差使和赏钱养活了小的。老爷的恩,小的一辈子都难报,小的能不卖命给老爷当差,对得起天地良心么。”

“言重了。”徐达摆摆手。福寿又忙给他杯里添茶。

徐达在门房坐着与福寿说话解闷,又喝光了一壶茶,才听得环佩铿锵,闻见兰麝香气,谢夫人姗姗来迟。

光是狄髻上,就插着细长的十佛像金花钿一支,嵌红蓝宝石蜘蛛形金簪两支、菊花头金簪六支,嵌绿松石、猫眼石不等,白玉莲花顶心一支,满池娇纹金满冠一支——这些簪钗,徐达自是分不清楚区别,更叫不上名字,只觉得琳琅满目,太阳下熠熠晃眼。

若非谢夫人生得一副鹅蛋脸,两条柳叶眉,凤眼微翘,大气明艳,恐怕还压不住这满头金光。更不用说身上穿得也富丽:上面是海蓝织金缠枝花卉纹妆花缎夹袍,下系着豆绿百花戏蝶纹宋式锦襕裙。徐达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过是穿一件袍再穿一件裙,怎么就能花去几盏茶的功夫。

“我不过是梳妆打扮片刻,你就等不及了?又是说去书房,又是说去门房,上蹿下跳,一遍一遍地叫人来唠叨。”徐达还没开口说什么,先被夫人嫌弃。

徐达上前亲自扶着夫人跨过门槛:“夫人说得是,为夫还需再修炼,要学会耐得住性子,否则总惹得夫人生气,气出皱纹可怎么好。”

谢夫人一听,顿住脚步,手往脸上摸:“我脸上生皱纹了?红玉,回去,我还得补个妆。”

徐达忙道:“没有没有,我是怕夫人生皱纹,才这么说。”忙拱着夫人上轿,又落得夫人好一通埋怨,埋怨他乱讲,信口雌黄,害人虚惊一场。

等到了汤家后院,与胡夫人相见,谢夫人见胡夫人衣裳头面富贵更胜一筹,不免肚里泛酸。

“他家不过年禄三千石,她就穿戴得这样招摇。”

胡夫人狄髻下插一条金镶玉嵌宝群仙庆寿花钿,正中插了一件小孩儿拳头大的嵌宝玉佛金分心,四周以细小簪钗插满,簪钗密得只能从金玉宝石的缝隙看见底下乌黑的发丝。所用的簪钗要么花样繁复精雕细琢,以累丝累珠手法作金银亭台楼阁人物,要么缀着大颗珍珠宝石,流光四溢。

谢夫人看着她头上的一支十三股金花头钗,一面心想,这是什么老掉牙的式样,一面又想着,自己妆奁里缺了这个式样,回去要再打几支。

衣裳料子不但织金,还织了孔雀羽,泛着金绿宝蓝的光泽。

江夏侯周德兴家的蒋夫人摸着胡夫人的衣袖,啧啧称奇。谢夫人心想,真是没见过世面。

冯胜家的何夫人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只略略恭维几句便罢了,私下扯着谢夫人说小话:“封国公本就比旁人家晚些,也不嫌丢丑败坏。他家的赐诰里,皇上还重提汤和以前犯的错儿呢,这般敲打,他们还不知道收敛。”

谢夫人本想附和几句,想起今日来时徐达在轿子中千叮咛万嘱咐,请夫人千万千万谨言慎行,少开金口,于是便只笑笑,不说话。而且徐家和汤家,关系到底比与冯家亲密些,按远近之分,谢夫人不愿同冯家议论汤家。

这时晋府左相谢成的周夫人到,也挤上来冲着胡夫人啧啧夸赞。

谢夫人素来看不惯妾室上位,终于忍不住,跟何夫人咬起耳朵:“听说,老汤这一两年,隔三差五,就纳妾。做侯爷时就如此浪荡,终于封了国公,岂不敞开了肚皮拼命地纳?”

何夫人一双杏仁眼一面瞄着左右,一面嘀咕道:“可不是。我听我家老冯说,老汤就像被妖怪附了身,突然间转了性儿似的。去年,光是老冯知道的新小妾,就添了四五人,算下来,每两三个月就纳一个新人进门。”她自家妾室成群,想想就堵心,但看着别人同她一样惨,比起惨来,好像自己呼吸都顺畅了。

倒是谢夫人咬牙切齿道:“这些糟老头子,贪心不足,就不怕被这些年轻少艾的狐狸精给吸干了!”

“谁说不是呢……”

谢夫人心想,或许胡氏表面风光,心里苦呢。既如此,想来自己也不必十分与她在衣着上攀比。且不说论军功,徐达远在众人之上,单论徐达不好女色,知道疼人,当初纳妾,也确实是被迫,老徐在这群色痨子男人里头,就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

但谁也不知道胡夫人心里究竟苦不苦,应酬场上,都只能看见衣香鬓影,春风得意。

“不行,回去我非要也打几对分股的花头钗不可。”谢夫人耐不住眼红,想到最后,只想出这么个结论。

夫人们相见,第一轮,先在各自衣着首饰上较劲一番。落了座,上了茶,开始第二轮,便是明里暗里较量谁家夫婿功高得宠,谁家儿子读书上进,谁家结了怎样的亲家,谁家添丁多少人口。

每每这时,她们就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有些什么本事——反正这世上,公侯门第的妇人,纵有通天本事,也挣不来钱,打不来粮食吃。养在深闺,除了好看,便是生养。

谢夫人因夫君爵位高,与胡夫人、何夫人等国公夫人们坐在上桌。韩国公李善长家的陈夫人是妾室,几经推让拉扯,厚着脸皮也与她们同坐。

陈夫人坐下时,何夫人背过脸去,冲着谢夫人微微翻了个白眼。谢夫人忍不住笑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好,忙帕子捂嘴,假装咳嗽几声,遮掩过去。

周夫人虽然被谢成扶正已有多年,亲生女儿也已经贵为晋王妃,胡夫人来让她时,她掂量掂量夫君的爵位,实在太轻,便坚辞到底。她是很懂得做小伏低。

女人们在后院比试,前院的男人们酒过三巡,汤和叫出他府上的歌姬小妾出来侑酒作乐,轻歌曼舞,丝竹齐鸣,咿咿呀呀,唱曲声混着调笑声飘飘荡荡直传到后院去。

何夫人冲胡夫人笑道:“你们家,好生热闹有趣。这曲儿可唱得可真不错。”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胡夫人八面玲珑,只装作听不出何夫人的弦外之音,笑道:“我在家爱听曲儿,老汤就出去弄了些小婢子来唱。我心想,做当家主母的,该大度些,不如给这些婢子开开脸,既让老汤享一享艳福,我也多抱几个儿子,好向他们老汤家列祖列宗交待。”舌灿莲花,既照顾了自己的面子,又保全了她夫君的面子。

隔壁桌的蒋夫人等人听见了,便忙跟着附和奉承,赞她胸怀宽广,为人大气,不愧是执掌国公府的太太。

何夫人一句话刺到了棉花上,但笑不语。

胡夫人倒是真大度,并不计较何夫人适才的话,反而冲她笑道:“说起儿子,秀兰又给郑国公府添了丁,真是大功一件!”

众人又忙向何夫人祝酒贺喜,何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便将两人刚才暗暗的交锋抛之脑后了。

说起汤家婢妾时,有几家的正房夫人,眼神有意无意从陈夫人、周夫人等人脸上掠过。

陈夫人垂下头不言语。周夫人则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笑就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她也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饥荒,被父母卖了,何必给人作妾?做了妾,她也没有认命,凭自己本事勾得男主人宠爱,凭本事不但没被正房整垮,还熬到正房死了,凭本事撺掇男人将自己扶正做夫人,凭本事打通关窍送亲生女儿做了王妃。她凭什么羞愧?

现在谢成还没封侯,眼看着总有封侯的那天;现在谢成还没封国公,将来说不定在哪里立下战功,她也跟着跃上枝头,做国公夫人呢!

来日方长。她最信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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