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銮驾离京向共山当日,天朗气清、云淡风和。
此次离京伴驾仪仗加起来有两千人左右,包括太常寺三百、太仆寺三百、六部五百、京城诸卫五百,金吾卫三百,飞花卫二百,再加上司天监的官员,宫中的乐师以及从外头请来的道士,满满登登能在京城走上许久。
仪仗先从东直门出发,从皇宫出行,大致行十五日左右可以到达共山。
共山方圆十里,禁止樵夫开采、捕猎。
这都是为了表达对上苍以及诸神的尊敬设下的规矩。
临行前,宫人将制作好的黄道铜仪摆放在雍华宫中,由太子带领百官先行祭拜。
此刻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跪在雍华宫外,等待宋景辰。
空旷的大殿摆着一只精妙的黄道铜仪,铜仪用以观测日月星辰,也正是司天监的人会用到的东西。
宫人在侧,不敢上前打扰。
宋景辰跪在地上,按照礼部官员的教导祭拜了天地,而后接过了宋明珂递来的酒。
小孩子哪里能饮得了浓烈的酒水?闻到这气味,宋景辰就皱起了眉头。
他扬起脸,求助地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今日也打扮得庄重美丽,掌握了实权后,又不比从前尖锐侵人,眉眼都浸润着一丝稳重。
她握着宋景辰的小手道:“乖,这是祭祀的一步,喝下吧。”
宋景辰只好皱着小脸把酒水喝下,酒水烫烈,小孩子不禁咳嗽了起来,宫人便赶忙上前,把预备好的茶水端来了。
宋明珂喂他喝了点茶水,又给他擦了擦嘴角。
最后一步走完,依仗便可以出发了。
宋景辰抱着宋明珂的脖子撒娇道:“姑姑,封禅好麻烦,辰儿不想去了。”
宋明珂佯装生气打了一下他的屁股,道:“怎么可以不去呢?父皇病重,辰儿你是太子,这个担子就在你的身上呢,你不光要做,还要做好才行,知道了吗?”
宋景辰哼唧了一下。
“那……那姑姑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等我回来了,姑姑把安北侯踹了吧。”
宋明珂:“……”
只有这个不能答应呢。
小孩子的娇气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宋景辰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由着宋明珂哄了一会,便开开心心地要出发了。
宋明珂牵着他出了雍华宫的门,却见百官俯首,无一不尊敬虔诚。
林婉遥见他们出来了,笑着把儿子接了过来。
宋景辰见文武百官都跪在自己的面前,不禁也觉得心潮澎湃——偌大的广场,澄澈的天空,还有这些低头的人。
小小的太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权力带给他的震撼。
一切准备就绪,身边的太监便高声道:
“太子銮舆先行,百官随行——”
穿过广场,便是东直门,外头停着宋景辰的仪仗。銮驾在前,后头是打着华盖的宫女与太监,随行的乐师还需在行途中打奏金石之乐。
宋景辰先上了马车,随后便是林婉遥。而宋明珂的车驾在二人后头。
打得高高的华盖绚烂多彩,上头的彩绸带子随着风飞舞着。
林婉遥领着宋景辰上了马车,宋明珂随后。小夏等在马车旁侧,躬身让宋明珂搭着他的手臂上去。
他低声道:“昨日兄弟们一直守在马车边上,没有人靠近。”
宋明珂点了点头。
刚要上去,却觉好似有人在看她。她转头,果然见宋知漫站在不远处,对自己笑了一下。
她笑得总是十分尖锐,没一点善意。
对宋明珂眼神挑衅了一番,宋知漫也上了车驾。宋明珂对小夏道:“盯着那个女人,我觉得她没憋什么好事儿。”
小夏低声道了声是。
随着沉而悠远的奏乐声响起,仪仗从东直门起驾,渐渐离去。
从高远处眺望,这几千人的仪仗就好似是一条黑黢黢的螭,抖动着鳞片在京城的大道中缓缓蠕动着。
宋倾岚和沈承聿就站在楼宇之上,目送其离开。
宋倾岚的面色还是白的,瞧着甚是虚弱,他身上披着玄色的大氅,宽大的袖子轻轻晃动着。
“好了,这下你要一个多月见不着爱妻了。”宋倾岚揣着袖子调笑。
沈承聿却不甚在意,他道:“我从不急于这一朝一夕。”
宋倾岚斜眼瞥他。
这时候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宋倾岚往榻上一坐,斜斜地靠在软垫上,舒服地叹息了一声。面前有珍馐美酒,还有沾着水珠的瓜果,当真会享受的。
“哎,这时候若是有几个美人,跳上几支舞,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承聿回首道:“皇后娘娘估摸还没走远。”
“诶,朕不就是开个玩笑么!坐下,坐下,陪朕喝几杯。”
沈承聿应了一声是,坐在了宋倾岚的对面。平生上前给二人添上酒,清冽的酒香便弥漫开来。
“说起来,”宋倾岚用胳膊支着身子,道,“你在山里研究的那玩意儿,可有什么进展了?”
沈承聿叹气,提起酒杯道:“这东西太精妙,很讲究分量,我手下的人都是大老粗,也掌握不好这玩意儿,总归是走了许多弯路。”
“若是有专人指引,倒会快许多。可陛下您也说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宋倾岚捏着下巴沉吟了一番。
“知道了,此事朕再好好想想。”
沈承聿尝了一口这酒,只觉得比雪域的雪还要寡淡一些,便放下了。
宋倾岚道:“你怪不怪朕?朕没安排你陪着珂儿一道上山去。”
沈承聿摇头道:“那是文臣的事情,臣是武将,不凑热闹。”
“你倒是分得清楚。”
“文不涉军,武不干政。”沈承聿简短道。
宋倾岚点头道:“是啊,所以啊,朕才允许迟允在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毕竟他还算识相,没把手伸到军队去。”
沈承聿却不说话了。
见他面色不太好,宋倾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傻了?”
沈承聿“啧”了一下,道:“喝你的酒去罢。”
“嘿,你这狗玩意儿,跟朕是怎么说话的?”
“明天就罚你洗马厩去!”
沈承聿表示他丝毫没在怕的。
宋倾岚伸手点点自己的肩膀,平生会意,便上前为这懒洋洋的人按肩。宋倾岚闭着眼睛道:“行了,朕知道你担心你的夫人,也不必忧愁,不还有朕么?”
“更何况,一个封禅而已,他们就算有什么想法,珂儿的性命总是无虞的,你放心。”
这倒是好话,但沈承聿听着总觉得不爽。
怎么说呢,这皇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挺想揍他。
沈承聿捏了捏发痒的拳头,咔咔作响。
宋倾岚笑容一僵,直起了身子道:“那什么,平生,移驾,朕去瞧瞧堂儿。”
“是,陛下。”
沈承聿轻轻哼了一声——打不过就跑,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