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被片得轻薄的羊肉,堆在沸水中煮着,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公孙鸣拿着小碗,夹起了一片羊肉。
“果然,天儿冷了就得吃这个才行。”
公孙昊转头,用帕子垫着手心,捂住了嘴唇,咳嗽了几下。因为有些用力,所以他原本带着病态的脸显得有些红。
公孙鸣瞧了他一眼,道:“今日叫你出来,是勉强你了。”
“无妨。”
公孙昊放下了手,道:“不知皇兄叫臣弟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公孙鸣给公孙昊倒了杯酒,道:“三弟,收手吧。”
公孙昊抬头看着他。
他的二皇兄,看起来一向都是个十分好相与的人。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甚至算得上是温柔的,看起来,好像就在劝自己调皮的弟弟不要再用弹弓去打树上的鸟儿一样。
他害他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他告诉自己,收手?
公孙昊不能理解。
公孙鸣道:“你和长霁长公主达成了什么交易,我都知道。三弟,你不会真的以为,那长公主还是一心为你吧?”
公孙昊讥讽一笑。
“自然不可能。”
“是了,”公孙鸣用手挥散了一下雾气,道,“她自然乐意帮着你来对付我,她巴不得看见我们两个都死了,大宣再无可用之人。相信我,三弟,若是现在冒出一个皇子向她求助,她一定很乐意帮忙。”
公孙昊的胸腔起伏了几下。
这一点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公孙鸣对他下过手,也是真的。
他静默了几息,而后道:“皇兄,这些年臣弟在大宣经历了什么,臣弟为何逃到大渊去,皇兄你当真不知道吗?”
公孙鸣放下了筷子。
他道:“这一点,是我对不住你。”
公孙昊攥紧了手指,转过头,不语。他眼眶微红,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和愤怒有些收不住了。但是,呼吸之间,公孙昊还是强行忍住了,没有发火。
公孙鸣道:“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些掏心窝的话。有些事情,我也早就想告诉你了。”
“寒溪是我的人。”
公孙昊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那年你被五弟追杀,生死未卜,而我自身独木难支,也要面对许多,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你的生死。”
“你中的毒,是‘灼阳’,想要配置出它的解药,石镜草必不可少。而这种稀少的植物,只有大渊才有。”
“所以寒溪与我说,想让我帮忙,将你送出去解毒。”
“我答应了她,并且,我要她留在大渊,为我充当眼线。”
公孙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了,他现在身患咳疾,就是那“灼阳”的功劳。中了这种毒的人,肺部会像是燃了火一般,又热又痛,最后五脏肺腑就会如烧焦了一般,呈出一种锅灰一样的黑色。
当毒全部拔除了之后,公孙昊却是落下了病根。
很是痛苦,但是没有办法痊愈。
公孙昊猛然站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酒壶。
“咣啷!”
酒壶掉在地上,清冽的酒水洒了一地。
“你说……”
“你说是公孙谋追杀了我?”
公孙鸣把玩着酒杯道:“不过,我也替你报仇了便是。”
公孙鸣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相信。
谁能想到,一直处处欺压他,针对他的皇兄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这怎么可能?
公孙鸣又道:“我回到大宣之后,你为何要将我的亲卫调离?”
“那时我忙着铁浮屠扩军,忙着与父皇周旋,谁知道你带回来的亲卫里,有没有长霁长公主的人?我不想让那些人,坏了我的事。”
公孙鸣的解释非常简单。
“我懒得一个一个去查,就这么办,最直接。”
公孙昊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这不可能……你明明想害我,是你想害我。”
公孙鸣道:“若是我真的想害你,在寒溪求我之前,你就已经没命了。三弟,不如你好好儿想想,除了年幼的老十,我为什么要偏偏留下一个你在我身边?你的手下不少,你本身也有能力,把你除掉不是更轻松?”
公孙昊猛然想到了。
是啊,无论是谁,回想到一年前的争储之乱,都会觉得胆寒。父皇的十个儿子,除了他公孙昊和只有五岁的公孙海,全都倒在了公孙鸣的手下。
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就是直接被关了禁闭,永无天日。
公孙鸣为什么要留下一个自己?
还没等公孙昊想个明白,公孙鸣便道:“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三弟,我们之间的争斗,是不是也该停停了?”
他擦了擦手指,看向了公孙昊。
“咕噜咕噜。”
五熟釜里头的水已经快煮干了,白色的浮沫不停地涌动,
公孙昊道:“你让我如何信你?”
公孙鸣道:“我知道,你的手下能查到,你可以尽管派人去查。”
公孙昊就不说话了。
“三弟,”公孙鸣叹气,起身道,“你在大渊待了那么久,便一定知道,他们的能人实在是太多。我们已经在沈承聿的手下失败过一次,这一次,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再败了。”
公孙昊用舌头顶了顶腮帮,道:“所以,上个月雪域王来访,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
“不过,”公孙鸣向前几步,站在他的身侧道,“可惜的是,长霁长公主想要让你我陷入内斗,牵绊住我的脚步,这一点,她做到了。这也给了他们喘息的时机。”
“但是没关系,只要你肯帮我……”
公孙鸣低声道:“登基后,我许你一个亲王之位,与大地并尊,只要有我在一日,无人可再与你作对。”
公孙昊心中五味杂陈,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道:“皇兄容我想想吧。”
“好啊。”
公孙昊见他答应了,对着他行了个礼,而后便带着下人出去了。
待到公孙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公孙鸣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他拣起了一片肉,放进了口中,摇了摇头。
火候太过,都煮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