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扭头一瞧。
身旁之人衣着讲究,面相富态,正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
“老、老夫人?”郑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真是巧了,上回过来就遇见了你,这回又遇见了,说明蕙娘你啊,就是与我有缘,与我们杜家有缘。”
杜老夫人拉着郑氏的手,惋惜地拍了拍,“好希望你能再喊我一声娘啊……”
娘诶,这话可不兴瞎说。
郑氏慌忙挣脱了老太太的热情,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道:“您忙您的,我已经祈过福,就不耽误您的工夫了,先走了。”
说完提起面前空着的小竹篮,拔腿就溜。
阿蛮说了,杜家没一个好东西,包括杜老太太,碰见了一概不要理睬。
免得一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奸计。
“嗳,蕙娘!蕙娘!”杜老夫人追着喊了几声,见郑氏脚底抹油一样,跑得贼快,只好停下了步子。
殿外候着的素音走近前,叹了口气,“看来郑娘子聪明了不少啊。”
“是啊,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
杜老夫人扯了下嘴角,“不过兔子始终是兔子,再聪明也注定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不过多挣扎片刻罢了。”
素音点头附和,“老夫人说得是。”
主仆两个望着郑氏离开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此时的郑氏正慌慌张张地往山下走。
虽然天色还早,离跟侄子郑青禾约定好的点儿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但为免再遇到杜老夫人,她还是决定不在上面逗留了。
去山脚下等。
途中香客并不太多,三三两两,稀稀拉拉。
偶尔也会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男人们,更是忍不住多瞄好几眼,眼神中带着惊艳。
郑氏心事重重,哪里会留意到这些,只顾盯着脚下的路。
在经过一座凉亭时,突然被亭子里的一个沙弥尼喊住了,“这位女施主,请留步。”
郑氏前后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
忙上前几步,朝沙弥尼合掌,“师太有礼了。”
沙弥尼四十来岁的模样,眉目和善,观之可亲,语气更是温和亲切,“女施主可是刚从上面祈福而来?”
“正是。”郑氏忙道。
“女施主看面相便是个有福之人,菩萨会保佑你的。”
沙弥尼从身旁的供桌上端起一碗苦茶,双手捧着递给郑氏,笑道,“这是我们主持一大早起来亲自熬煮的苦茶,饮之虽苦,然先苦后甜,人生在世莫不如此。女施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品尝一番。”
郑氏自然是不介意的,那位妙圆师太她之前见过一次,是个超凡脱俗的得道高人。
她费心熬出来的茶,必定对人的身体有大益处。
怎么可以拒绝呢?
郑氏不疑有他,道了声谢,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了。
却没注意到那位沙弥尼眼中闪现的精光。
她将碗还给沙弥尼,也没有多待,礼貌地告了别,便继续朝着山下去了。
到了山脚下,郑氏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几块如意凉糕。
郑氏边吃边等。
清凉爽口,入嘴微甜,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很快便把遇见杜老夫人这件糟心事抛到了脑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有点犯困。
想睡觉。
郑氏晃了晃脑袋,起身打算走动一下,醒醒瞌睡。
眼前却天晕地转,差点儿栽到地上。
恰在这时候,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蕙娘?蕙娘你没事吧?”
郑氏强撑着往后看去。
果然又是杜老夫人,身后还跟着三个仆妇下人。
杜老夫人快步走到郑氏旁边,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满脸写着焦急和担忧,“蕙娘,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郑氏张了张口,“我、我头晕……”
“头晕?哎呀,头晕可不是小毛病啊,得赶紧瞧瞧才行。”
杜老夫人不由分说,吩咐两个身体健壮的仆妇把郑氏架起来,“别怕,我这就带你去县里看大夫,看最好的大夫,啊?”
郑氏想说不要,想说自己家里有大夫,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放进了一辆马车里,不一会儿就彻底晕了过去。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往县城的方向驶去。
......
一个时辰后,乌头县。
回春茶楼的二楼。
江夫子从包袱里拿出两本书递给左手边的大胡子,“这是你托我从凤阳府带回来的《礼记》和《周易》,每页都有大家批注,对你来年的科举应该会有所帮助。”
大胡子如获至宝地接过来,翻了翻,喜不自胜,“果然是真品,我找了好久了,谢了老江。”
江夫子朝他摊开掌心,“三两银子。”
大胡子笑容僵住,“……”
“啥三两银子?我说老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哈,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跟我提钱?”
对面坐着的老头子咧着没牙的嘴,笑得险些嘎过去,“哈哈哈哈,砚砚做得好!三两太少了,怎么的也得再收点跑路费吧,跟他要五两!”
大胡子气得胡子乱翘,斜着他咬牙切齿地骂:“老匹夫,损人不利己的缺德鬼!”
老头子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乐意,你能奈我何?”
说着脸转向另一边,“谈姑娘,你来评评理,这钱到底该不该收。”
第三位好友却是一位二十多岁,身段妖娆的女子。
也是这回春茶楼的老板——谈婳。
谈婳瞅了眼江夫子,噗嗤笑了,“依我看,这钱该收。”
江夫子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没吭声。
仿佛事不关己。
大胡子更郁闷了,抱胸往椅背上一靠,“我说谈姑娘,做朋友可不能太偏心了啊,干什么总是帮着老江说话?你可不要被他那副正儿八经的样子给骗了,我跟你讲啊,这家伙最是表里不一了,别看穿得普普通通的,其实老有钱了。”
说着笑容逐渐猥琐,“你还不知道吧?老江这些年写了好几十本话本子,赚了不少呢。”
“话本子?”谈婳眼睛亮了亮。
“可不是话本子么?而且本本都是图文并茂,情节与文笔俱佳,连我这个红颜知己遍布天下的下流坯子看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哈哈哈哈!”
谈婳的兴致更浓了,“如此说来,江大哥也有红颜知己咯?”
江夫子无语地把脸转向窗外,懒得听他们八卦自己。
大街上人来人往,都是烟火气。
吆喝的,揽客的,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
行色匆匆的,骑驴赶路的,还有驾着马车住店的……
咦?
他眯了眯眼,突然神情一变,豁然站起身来,快步往楼梯口那边跑去。
“嗳老江,你干什么去?”
大胡子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忙在后面喊了声。
江夫子没回应,头也不回地噔噔噔下楼去了。
留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懵逼。
大胡子挠了挠头,“难道是我刚才说得太过,生气了,所以跑掉了?”
“肯定是了!”老头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也是的,当着谈姑娘的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做什么?这下好了,面子上下不来,不理人了吧?”
大胡子,“……”
不至于吧?多大点儿事啊。
老江以往可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也懒得解了,下次见面问问就知道了。
“算了算了,别管他了,咱们接着喝茶……”
谈婳的视线从窗户透出去,跟随着江夫子的身影,看着他大踏步进了街对面的好运来客栈。
神情若有所思。
好运来客栈就在县衙附近,走路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有捕快们罩着,算得上整个乌头县最安全的客栈了。
江夫子跨过门槛,目光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
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客官可是要住店?”伙计热情地上前招呼。
“我问你,刚才可是有几个妇人上楼去了?”江夫子沉声问道。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是警惕,“客官问这个做什么?”
江夫子眼神微闪,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在下的娘子走失多日,四处寻找未果,心急如焚。适才瞧着有位妇人长得颇像她,所以想跟上去确认一下。”
“还请小二哥帮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
店伙计恍然大悟,怪不得脸色这么不好看呢,谁家媳妇丢了能不着急上火?
不过么……
“抱歉啊,咱家客栈有规定,是不可以随便透露客人情况的,也不可以让你上去。”
想想到底有些不忍心,于是给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我给你开间房,就在同一层楼的隔壁,你守着她们出来,到时候仔细瞅清楚是不是你家娘子,你看行不行?”
江夫子大喜,“如此多谢了。”
很快伙计就帮着办好了手续,领着江夫子一路上了三楼,住进了天字号上房。
“客官记住了,只能看,千万不可唐突,否则旁边就是县衙,你要是动了歪脑筋干了坏事,那是绝对跑不掉的。”
江夫子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放心,在下是来寻妻的,不是来寻死的。”
伙计想想也是。
真要有什么企图,还会这般大张旗鼓地让自己帮忙?肯定偷偷溜进去了呗。
更何况这人长得就很正派,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接过银子揣进兜里,伙计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满意地下楼去了。
过道上只剩下了江夫子一个人。
江夫子正要过去听听动静。
忽然嗯昂一声,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三个仆妇打扮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夫子迅速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隔着门缝,听见其中一人说:“好了,药已经喂下去了,很快就会发作。你赶紧去把大人请过来,正好办事。”
另一人答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话声渐渐听不见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远,应该是离开了。
江夫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人?办事?
他蹙起了眉头,快步来到隔壁房间门口,用力一推。
推不开,锁住了。
又试着敲了敲门,也没人应。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那边传来了动静,好像是又有人上楼来了。
江夫子心念一转,再次躲进了天字号房。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杜仁美。
杜仁美手里拿着钥匙,俊雅的脸上喜滋滋的,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间房门,“蕙娘,我来了……”
正要往床边摸去。
忽然脑后生风。
嘭,一股力量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疼,疼疼疼!
是谁?谁胆敢在背后偷袭本官?!
杜仁美两眼翻白,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看凶手的模样,便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