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婆娘离得近,便让那货郎等等,自己回家取水去。
货郎放下担子,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连声道谢。
其他婆娘则兴奋地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看看担子上都有些啥好玩意儿。
不过大都只看不买。
没有杜氏那样的好命,还是省着点儿吧,真要是买了,回去家里的男人还不得跟自己干仗?
麻五媳妇瞅着那货郎直笑,“我说大兄弟,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还讨啥水喝啊,咱们村今儿有人办上梁酒,你且上门去,说几句好话讨个彩头,没准儿能得碗鸡汤喝也说不定。”
“鸡汤?”货郎很是好奇,“莫非你们村里还有大户人家?”
麻五媳妇一挺胸脯,“那当然,朝廷亲封的神武校尉,六品官儿,你说大不大?”
“大,真大!”货郎竖起了大拇指。
他感叹道:“我老白走街串巷好几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山沟沟里出了个大官。嗳,你们给我说说呗,谁家啊?让我也沾沾喜气。”
几个婆娘一寻思。
反正也不是啥坏事,保不准将来还是一段佳话呢。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滔滔不绝起来。
“话说这神武校尉啊,姓江名漓,今年才二十出头,娶了个媳妇杜氏,是县里官老爷家的闺女。”
“他爹可了不得,十几年前中了探花郎,长得那叫一个俊俏哟,啧啧啧。”
“可惜后来让山匪给害了,唉……”
“那他娘呢?”货郎插话道。
“他娘啊,可是个美人儿,叫啥不清楚,反正姓苏,听说是被人贩子拐到这边来的。”
货郎听得入了迷,忙追问:“苏氏是哪里人士?”
婆娘们都摇头。
“那谁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听说脑袋受过伤,磕坏了,啥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人瞧着跟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不一样,细皮嫩肉的,特别爱笑,一笑起来眼睛像两个月牙儿似的,可好看了。”
“废话,不好看能嫁给江墨年?江墨年当年多吃香啊,上门提亲的媒婆把家里门槛都踩坏了好几个,眼光高着呢。”
“长得跟咱不一样,说话也不一样,文绉绉的,不像庄户人家的闺女,倒像是哪个府里的千金小姐……”
说到这里,麻五媳妇突然一拍手,“对了,我想起了!”
其他人连同那货郎全都朝她看过来。
货郎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这位大嫂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来,苏氏的手腕上有朵花儿!”
花儿?
几个婆娘相互瞅了眼,然后齐齐撇着嘴切了声,“可拉倒吧你,人的手上怎么可能长出花儿?又不是树精。”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麻五媳妇一边解释,一边回忆道,“那会儿我跟苏氏刚好挨着在塘边洗衣裳,别看苏氏人长得漂亮,手脚却笨得很,连衣裳都不会洗,没洗几件就把袖子给打湿了……”
当时已经入了秋,天渐渐凉了下来。
看着苏氏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儿,麻五媳妇担心苏氏着凉,于是好心提醒了一句,让她把袖子挽起来。
苏氏开始不同意,怕被人瞧见。
后来可能是见周围没什么人,再加上穿着湿衣裳也确实不舒服,便把袖子拉上去了一截。
麻五媳妇一眼就发现了。
苏氏的手腕上,豁然长着一朵红艳艳的花儿!
哦不,应该说是红斑,只不过样子看起来跟朵花儿似的,小小的,有点像红莲。
麻五媳妇觉得稀奇,就随口问了一句,问是不是从小就有的。
苏氏笑着说不记得了。
还说她家相公告诉她,那叫佛掌,只有心怀慈悲之人,上天才会赐下这样的记号……
听完,婆娘们又是羡慕,又是感伤,“没想到江墨年私底下还挺会哄媳妇的呢。”
可惜了一对郎才女貌的恩爱夫妻,这么年轻就死了。
货郎也面露悲戚,为这个故事红了眼。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婆娘们都回家做饭去了,货郎才远远地望了眼那座鹤立鸡群的大宅子,然后挑起担子,转身快步往镇子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山边边。
不远处的平地上停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见货郎来了,百无聊赖的车夫立马吐掉了嘴里叼着的草根,迎上前询问道:“如何?”
货郎神情凝重,“打听到了,应该是没错的。”
他将担子扔进了车厢里,人坐到了前面,用力一甩鞭子。
“走吧,回凤阳府,尽快将此事禀告给大人!”
......
三日后,凤阳府。
苏府门口。
马车还没停稳,苏清尧就迫不及待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差点崴了脚。
他却顾不得这些,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府里。
一路直奔母亲赵老夫人居住的春晖堂。
赵老夫人的眼睛才动了手术没多久,不能见阳光,已经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一直在内堂待着。
晴嬷嬷担心主子闷,每日里陪着她说笑逗趣,总算熬过了这十日。
再等二十天,便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呢。
哗啦。
门帘子忽然被人掀开,苏清尧煞白着大胖脸进来了。
晴嬷嬷忙停下话头,站到了赵老夫人身后。
“你这是怎么了?”瞅着儿子的脸色不太对劲,赵老夫人有些疑惑,“可是哪儿不舒服?还是公务不顺心?”
苏清尧噗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放声大哭。
哭得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见他这个样子,赵老夫人心里一突,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哭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点说啊!”
苏清尧仰头看着她,双眼通红,眼神无助得像个孩子,“娘,清儿,清儿找到了……”
找到了?
“真的?真的找到了?你,你没有骗娘?”
苏清尧用力点着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赵老夫人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想说什么,心脏却像是被一双鬼手抓住,喘不过气来。
她害怕。
害怕问出那个问题。
却又不得不问。
“清儿她……还活着吗?”
苏清尧一把抱住了母亲的双腿,哭得不能自己,“娘,对不起,是儿子的错!儿子没能早日寻到妹妹,儿子不孝啊!”
赵老夫人哪里听不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当下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娘!”
“老夫人!”
苏清尧连滚带爬地让人去请大夫。
晴嬷嬷一边哭,一边抖着手给赵老夫人按抚胸口。
足足过了半刻钟,赵老夫人才吐出了那口浊气,悠悠醒转。
苏清尧跪在她床边,哽咽地道:“娘,您也不要太难过了,要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才是啊,清儿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您这样……”
赵老夫人闭了闭眼。
须臾睁开,强撑着坐了起来。
她的脸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眼神里也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
语气却出奇得冷静。
“说吧,清儿是在哪儿找到的,又是怎么死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寻不到人,赵老夫人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女儿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但猛然间得到确切的消息,还是承受不住。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今她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她就想知道,女儿生前可曾受过苦。
到底是谁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