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伦敦城很远。
从旷野上眺望而去,伦敦城冰冷沉默的轮廓隐匿在白雾与地平线交织的远方。
铅灰色的低空云层在缓缓流动,风吹的很轻,拂过旷野的气流夹杂着秋日的凉意,麦田里起伏着金色的浪潮,波澜亦如大海深远的吐息。
没有伦敦终年不散的雾霭,透过云层与云层之间的空隙,还能看见阳光倾泻而下,投射到地面上,落成一个又一个光圈,光圈中,麦子被沉重的麦穗压弯了腰,仿佛虔诚的教徒在神降中祈祷。流云聚集在一起朝天空的那一端涌去,光圈在不断变化,它的边缘变换着云的影子,缩小,消失,又在远处出现。光束中有被风扬起的麦芒与尘埃,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的,细碎的光,就像沉淀在时光长河的沙砾,跟随着缓慢的河水,静静流向远方。
一栋小房子坐落在成片的麦田里,犹如黄昏海面上的一座小岛,在海浪的波澜中稳稳伫立。浅棕色砖石砌起的墙,深绿色的藤蔓植物攀岩而上,散落的几枝垂落在白木边框的窗前,它们的影子淡淡投射在深色的地板上,随着风轻轻晃荡着身形。
白色的窗帘被人松散的扎起,闯入屋里的风可以扬起它的下摆,起落间遮住了屋内的场景,宛如少女垂落至面前的头纱,使人望不真切那背后的容颜。
轻微而细腻的沙沙声与周围的宁静融为一体,合着风,与窗外海潮般的声音。
与纸面轻触的笔刷蘸着浓稠的红色,落笔的温柔有如那一束抚过黑色稠羽的光。
黑羽下深红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手每一次的落笔,深处却盛有些许迷茫。
风吹淡了屋里弥漫着的,有些稠甜的味道,画师右手的颜料盘里,黏稠的红色变的更深,沉重的像画师红眸中的思绪。
笔依旧轻轻地在纸上辗转,逐渐勾勒出数朵盛放玫瑰的模样。
画师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也许是他心之所想的。
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屋里的光影也在变化,一切都恍如梦幻。画面一瞬间的定格就像幅光晕朦胧的壁画,画着远离尘世的人,和沉寂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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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如约而至。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光线蒙着一层尘埃,混沌的洒向大地。
这是杰克成为求生者的第三个白天。
昏暗的等候厅里,唯亮着几只白色蜡烛,温暖的橙色如星辉照亮了长桌四周。杰克血红的眼瞳倒映着桌上忽闪忽闪的烛光,照得那双眼眸像细碎的钻石般闪耀着光芒。
身边陆续落坐了今日游戏的队友——艾米丽·黛尔小姐,海伦娜·亚当斯小姐和弗雷迪·莱利先生。
“我很荣幸,能与在座的——各位优秀的人共同进行这场游戏。”
待所有人都入座,弗雷迪·莱利环顾一周,正了正黑色的领带起身,朝桌前的三人礼貌的点头致意。
事实上,他那更深层的意思,是指这次游戏中,没有遇到某些粗俗的下等人。
“啊,和您共同游戏也是我的荣幸呢,莱利先生是位很优秀的人。”
亚当斯小姐勾起嘴角,扶了扶眼镜,开口道,话语间似是充满喜悦,好似和这个人搭档也是件让她很高兴的事。
镜片下她眨了眨充满笑意的棕色眼瞳,望向说话者的方向。仅管双眸中毫无神采,却像极深潭那片极深极静的水,毫无生机的表面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望着她那双眼睛,弗雷迪莫名感到内心一阵烦躁。
那双琥珀般的瞳孔,无神的倒映着他的模样。眼底空荡毫无光亮……感觉,透彻的有些可怕……
他并不是很情愿和这位盲人小姐对视——从她来到庄园的那天起。
她的“视线”……总让他心底生出莫名的惶恐。
“能得到亚当斯小姐的认可,那可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掩饰般地抬手扶了下眼镜,弗雷迪·莱利朝亚当斯含笑颔首,随即便仓促地移开了视线,逃避式地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艾米丽·黛尔明显没有想搭话的意思,她交握的双手垂放在膝上,低垂的黑色密羽遮盖了女孩内心的思绪,显的她有些心不在焉。
弗雷迪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去打扰一位陷入了深思的女士,更何况这也不是件礼貌的事。他的目光直接跳略过她,望向了长桌那一端黑发的年轻男孩,他慵懒的倚靠着那张破旧的椅子,那副懒散的模样……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参与的是什么——是他真的没有意识到,还是……他根本不在意……
弗雷迪对这个新人也就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两天前的那个雨夜……那一晚的骤雨,下的令人不安。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双红宝石般通透的眼眸从思绪中醒来,与他的视线交汇,眼底如同火焰般闪烁。
弗雷迪一愣,收敛起自己发散开来的思绪,身子微微前倾,朝前方的人伸出了一只手,笑容很有诚意。
“你好,我的名字叫弗雷迪·莱利,曾经的职业是一名高级律师。这还是我们共事参与的第一场游戏,还请多多关照,相信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
“谢谢您,”杰克起身回礼,握住弗雷迪的手摇了摇,从他手上不经意间传来的冰凉不禁让弗雷迪微微一哆嗦,他看了看男孩与他交握的,如同寒玉般苍白冰冷的手,再看向男孩的双眸,炽焰如火的瞳孔似乎正跳动着喜悦的情绪“我叫杰克,在来庄园之前是一名业余画家,以前主修过医学与音乐。”
“欧,那您可真是多才多艺!”弗雷迪夸赞道“也许您与黛尔小姐会找到不少共同话题。”
“是的,黛尔小姐非常友好。”杰克微笑着颔首,不知觉间两人的手已经分开了,自然而毫无违和。这个新人的举止非常契合弗雷迪一向的标准,这让他的态度越发友好起来。
“您的手——”弗雷迪玩笑似的开口“保养的可真好,很看不出您曾经还主修过医学与音乐呢。”
“啊,这个……”杰克微愣一瞬,倒也很快反应过来,愉悦的心情展露在嘴角“谢谢您的夸赞。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它们了……以前生出的茧也都差不多消失了……说来还真是惭愧呢……”说着,杰克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眼中似遗憾,似伤感。
“啊……很抱歉似乎提到了您的伤心事。”弗雷迪的眉眼间充满了歉意“啊,对了,您的名字就叫……杰克吗?”弗雷迪试探性地开口,难道是介绍时忽略了?
“是的先生,就叫杰克。”
杰克脸上那些略显悲伤的表情已经被最开始的微笑取代,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好像没什么特别。
“那可真是少见的情况呢。我们还是先坐下吧。”弗雷迪附和地点点头,朝杰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杰克入座后,他也随后坐回了椅子上。
而这也是交谈结束的信号,两人都没在开口。杰克将目光转向了监管者入座的地方,那里的位置还空着。
那个叫jack的……还没来……
杰克悄然收回目光,眼帘微垂,轻颤的黑羽透露着主人心底溅起的波澜。
他轻轻摩擦着食指与拇指的指肚,得到的光滑触感让他有些震惊与困惑。
他明明记得……他手上一直留存着因常用手术刀而留下的疤痕……来到庄园后他也从未懈怠过关于医学的练习……
可那又怎么会……没有呢……
成为求生者,难道不是将指刃卸下恢复正常人的模样,然后把看着是个正常人样的身体丢到求生小羔羊中?
深沉的思绪让杰克那双红瞳越发晦暗,血红的瞳色下涌动着不安。
他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些,他毫无察觉的事情……
坐下后的弗雷迪又陷入了思考。没有姓氏吗?……事实上……这种情况实在太常见了。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弃婴。自出生时便被抛弃的可怜儿。除了少数在被抛弃给孤儿院时父母留下的他的名字,对于大多数的弃婴,孤儿院仅仅只会给他们取个简单易区分的名字以方便他们记录,直到……有好心家庭愿意收养他并给他冠上他们的姓氏。哦……可能收养的家庭并不一定是因为好心……
还有第二种,那可是一些身份“特殊”的孩子了。贵族的——私生子。他们虽然会得到良好的私密照顾与教育,但毕竟不是真正女主人的孩子,他们注定不会被冠以贵族的姓氏。除非……他们生而为把那个嫡系孩子给……挤下去。
弗雷迪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者没那么重要……这个杰克……行为举止与言行谈吐,都非常符合一位受贵族教育长大而成的上等青年……更何况他的相貌也很优秀……他或许就是某位贵族的私生子……可当事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字问题……或者说是完全不关心他的身世。
那又何必自己自讨没趣呢……
弗雷迪推了推眼镜,结束了自己的思考。
大厅再一次陷入了沉静。直到……长桌对面的高背沙发上,落坐了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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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管者别墅一楼休息室]
瓦尔莱塔小姐下楼了。
现在白昼还未完全到来,远东山脉被地平线下的太阳勾勒出了温润的金白色边线,夜幕还笼罩着西边,闪烁的众多星辰渐渐隐于那从天边蔓延而来的曦日光辉中。云被染上了火的颜色,流动着仿佛是在燃烧。
“哦,jack,你起的可真早。”瓦尔莱塔举起一只义肢朝坐在壁炉旁单人沙发上的人影打招呼,语气听起来很是愉快。
壁炉松软的碳灰上还有寥寥几粒火星扑闪着火光,碳火燃尽后的余温仍在室内氤氲盘绕,混杂着咖啡清淡的苦涩,晕荡在空气里。不用猜都知道楼下的人是谁。
“早安,瓦尔莱塔女士,您起的也很早。”
从书页中抬起目光,jack轻点头打了个招呼,声音清冷的像是外头吹拂的寒风。
“那是必须的呀,我们的游戏时间都差不多呢~”瓦尔莱塔愉悦地笑了笑,刺耳的沙哑就像破风的管风琴。
“对啦——听说……你的这场游戏里,有那个新来的求生者……哦,我可知道他,那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瓦尔莱塔歪过头,轻轻地拍着手。那动作与神情都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可是加上她畸形的身躯和那张诡异的面具,却让空气都变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那个男孩……听传闻……和您长的一模一样呢~”
“传闻没有错,瓦尔莱塔女士。”
jack淡然地端起茶桌上的咖啡,微抿一口,继续翻动他手上的书页,显然他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您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惊讶……您不期待吗?很快就可以相见了。”瓦尔莱塔支起双手捧住脸颊,她自己似乎就很期待那样的场景,老实说,她迫不及待的想见见那位奇特的男孩……和jack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孩呢……不知道……性格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期待?”jack的眼眸动了动,又被黑色的羽扇遮盖“或许吧……”
他应不应该期待这样的会面,他不清楚。
他本该期望他们永远不要相见。
“时间差不多了,亲爱的女士。”jack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将书签夹在书里,轻轻合好,将书摆在茶桌上。他朝瓦尔莱塔歉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披风
“下一次再继续好聊吧,我想我们间会有很多话题的。抱歉,我先失陪了。”
“哦,真遗憾……那么再见了,祝你……游戏愉快~”
挑起的尾音显示出它的主人似乎希望这一场游戏发生些什么,她如此肯定着。
……
会发生些什么?
迈出大门的jack压低自己的帽檐,带上了那张狰狞恐怖的“脸”。面具眼眶下的双瞳幽静,散发着淡淡地疏离与冷漠。
应该说,是他想让这次游戏,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