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甬道。
顾棐南的马车堪堪停在道边,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里面走出一人。
高檐帽,黑色绸带,是明公公。
他望着那静立一方的马车,深吸一口气,缓身行礼道:“杂家见过顾大人。”
“陛下已在金銮殿久候,还请随杂家来。”
音落,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顾棐南走下马车,眸色清淡的望了去。
“劳烦。”
他抬步跟上,拾级往前,浅白绸衣加身犹如月明生辉,清贵难言。
正在这时,马蹄声骤起,自宫道竟是有一辆马车向外而来。
顾棐南微微抬眸,随之望去,那马车纱帘轻轻漾起,露出里间人的绛紫衣袍。
直到马车错身而过,明公公才走来低语。
“那是国师,大人切莫直视。”
顾棐南淡淡收回视线,只是心中却存了疑,虽是只看到那人的一角,但直觉这个国师是个年轻人。
但前世……他当权时,不还是老国师吗?
思绪犹如乱麻,很快又趋于平静。
“是本官逾矩,请。”
明公公便也不再多言,缓步朝着里间走去。
这条路,顾棐南太过熟悉,前世走过数次,那时的朱襄几乎病危,老国师寿数将近。
行至殿门前,明公公微微躬身,探手请人。
顾棐南睫羽轻轻一颤,旋即抬步走进。
他刚刚踏入殿中,身后的门轰然关上,殿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他静静立身,抬步走前,神色依然平淡。
直到背后响起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随我来。”
顾棐南转身望去,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一道暗影,脸上戴着纯黑面具,不辨模样。
“敢问这是陛下的邀请?”
暗影身形一顿,语调低沉:“我是皇上亲卫。”
顾棐南长睫敛下,唇角却勾了起来:“我有理由怀疑你不是,毕竟尚未见到陛下,明公公也并未做此等安排。”
“若你是其他人马,趁我前来时挟持陛下,又引我深入构陷于我,该当如何?”
暗影静默片刻,似是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两人身侧的书架缓缓分开,身着玄色蟒袍的朱襄从密道走了出来。
他神色分明疲倦,但面色却红润到诡异。
“阿南惯会为难人,你退下吧。”
暗影应声消失,殿中只剩两人,朱襄转头望着他招了招手:“朕亲自带你走,这下总该信了吧?”
顾棐南微微抬手见礼,神色淡然:“刚才防备过甚,陛下见谅。”
朱襄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率先朝着密道又走了下去。
顾棐南看了眼书架旁侧的石雕,眼瞳中神色渐深,但脚下还是抬步跟了上。
这条密道修缮的很是奢华,即便是普通的石梯边缘都嵌入金石,晃眼的很。
两侧石壁上悬着龙身灯托,幽幽烛火摇曳其间。
不知走了多久,才抵达一处拱形石门。
朱襄在门口凹槽敲了敲,石门便朝着脸侧推了开。
“这是朕真正的家,你的母亲……朕的挚爱,也将重生在此。”
顾棐南循声望去,看到里面一应布置皆是带着浓浓的女子温婉气,心中忽然浮现一抹悲哀。
……一国君主,如此疯魔,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他抿紧唇,缓步走到里面,声音低了几分。
“死而复生闻所未闻,陛下究竟用的何种方式能逆改天命?”
朱襄扬起双臂,笑的很是疯狂:“仙术,你恐怕不知,如今的国师会仙术!”
顾棐南看着他有些疯癫的样子,依然淡然如风:“仙术也讲究法理,讲究诚心,若是陛下不知其中奥义,无法以诚感化,又如何能实现仙法?”
朱襄的笑容骤然而止,有些僵硬的转头看来。
“以诚感化?朕的诚心,天地可鉴!”
他眼眶通红,说这话的时候,就连眼睑处的肌肉都狠狠颤动着。
顾棐南垂眸静静地望着人,好半晌道:“陛下可记得邪神庙?”
“臣前去荆州时,有两处庙宇依然完好无损,庙中有血书,示为挑衅。”
“庙下法阵林立,做法攒血,尸骨遍地。”
他声音清清冷冷,夹杂几分幽然,缓缓抬眸望着朱襄,眼神中凝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意味。
“陛下,全然不知吗?”
朱襄先是默然,旋即眼中露出点点奇异的笑意。
“阿南,朕身为九五之尊,这些事……岂能不知?”
“只是国师曾说,这邪神庙是为萱儿祈求好生之福,朕才纵容了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到底是放肆了,越过朕的皇权威严,岂能容忍?”
“你这次,有功,当赏。”
顾棐南望着人,忽而低笑了声:“既如此,陛下今日领我来此,又是何意?”
朱襄笑了,拂袖往前,顺着外边的廊道,推开里间的扇门。
“如你所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要想萱儿醒来,自是需要血脉相连之人亲身祈福。”
“阿南,为了你娘,你不会拒绝吧?”
顾棐南循声抬眼,看到不远处的一方冰棺,棺木中躺着一个奇异的透明娃娃,旁侧接引道渠,交合的顶端处还有莲花灯托上燃着的明火。
冰棺正对的方向,是一个小小的坐台,上面锈痕斑驳,泛着浓重的血腥气。
边沿的凹槽中,流动着透明如水一般的东西,但顾棐南眸心却是微微一缩。
直觉告诉他,那水中,有东西。
没记错的话,项老曾提过,衍骨虫未入肉就是透明状。
满室寂静,朱襄已然满眼迷恋的望着那个奇异的娃娃,在旁侧燃着的香薰荡开烟雾,递来一股清香。
顾棐南不动声色的收敛呼吸,凝神看向人,冷淡出声:“臣拒绝。”
朱襄身躯陡然一震,缓缓转脸过来,神色已然沉了下去。
“阿南,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顾棐南敛下眼中霜寒,静静立身,“陛下,便是仙术,也当寻得肉身招魂引魄,我母亲的肉身埋于千里之外,仙术如何能成?”
“黄粱一梦终需醒,陛下,你被骗了。”
他话音落,朱襄忽然站起身,神色冷厉的望着人,手也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
“阿南,你放肆了。”
顾棐南却微微拢袖,垂下的长睫中似有霜雪在其间,他莞尔一笑,让朱襄骤然愣在原地。
像,太像了。
却听清越的嗓音散在空中。
“陛下,臣放肆的事,何止这一件。”
“比之问臣的罪过,不如先多加注意随平王,私以为王爷手眼通天,能在荆州白露山饲养死士营,可谓……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