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遮看不到,但还是准确的转脸向着城主的方向。
他拿起手边的杯子,没有太多的话,只提起轻晃酒液。
“桓疏在此,望城主褪枷锁,忘百忧,纵心意。”
城主闻言,再也抑不住热泪盈眶,大笑时任由眼泪横流。
“好!忘百忧!纵心意!”
宫墩墩几人也似是被感染,纷纷笑了起来。
吕顺顺憋红了脸,最终却只说出一句:“公公公子,说说的好!”
卫枕钰一边挑着菜,一边转眸过来望向人。
“你为何称呼孙大人为公子?”
吕顺顺怔住,转头望向孙遮,不知该不该说。
倒是当事人轻笑一声,缓缓道来缘由。
“我祖籍乃邑东孙氏,年少时迁居岭南,家道中落后得谢儒指点,得遇长公主。”
“顺顺是我幼时的陪侍,因着当年事变,后天行语不顺。”
“他对缓解骨痛有切针之传,故而有段时间我将他送在了赵大人身边。”
卫枕钰眼眸一亮,很是意外的望向了吕顺顺。
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医术。
当年赵拂希许是落了病根,虽被谢升如救下,但多年来养好身子定然不易,有妙手在身边,难怪见面时容态都已经如同常人。
吕顺顺被看得不好意思,脸红了红,低下了脑袋。
“我我,就会会会会一种针!”
孙遮笑着摇头:“切针治骨,这并非人人都会的才学,何必妄自菲薄。”
吕顺顺脸更红了。
城主听到这儿,忽而幽幽叹息:“当着顾大人顾夫人的面,何须把话说的那么体面?”
“什么家道中落!邑东孙氏,满族上下都通晓天机之道,被人盯上了,要灭口罢了!”
顾棐南睫羽轻轻一颤,也抬眸望了去。
在纵天的案卷里,他曾看到过邑东孙氏的一卷宗料。
其间提及百年前孙氏负半仙圣名,被大昊皇族敬仰,但孙氏不愿出世,一直隐居邑东。
即便如此低调行事,依然难免灾祸。
……除了叹一声世道无情,又能如何?
孙遮听到,依然清润如风,笑的平和。
“时也,运也,命也。”
“既然我族有窥破天机之能,便要承代价,这是因果。”
顾棐南将一小块豆腐放在卫枕钰碗中,却淡淡接话:“若是逆天而行,与天争,不要这因果呢?”
孙遮转脸,唇侧笑意更深。
“天道纵观,但无有事事观。”
“桓疏始终以为,天道与人道,是并行而存,人无法脱离天道,但也无需顺从天道。”
“有些人,本就是跳出天地棋局,以己立身的。”
“只是桓疏无力,终归还是要顺着天意轨迹。”
宋琴皱紧眉,看了圈满是沉思的众人,倒抽一口气。
就她没听懂?
谁知下一秒,身边的宫墩墩扬起手臂:“报告二东家,我想了想,好像听不懂!”
卫枕钰手下动作一顿,正欲让他安静些,却听孙遮笑了起来。
“通俗讲,就是我相信事在人为。”
卫枕钰挑了下眉,指了指桌面。
“行了,趁热吃,吃完该下农下农,该规划酒楼的规划!”
“得嘞!”
城主笑呵呵的:“几位以后定能把兖明城打造的更加繁荣!”
卫枕钰虽是觉得这话里有些怪异,但又暗自唾弃自己被主神司搞出了多疑症,打散了思绪。
饭后,城主忽然提出今日很是疲惫,想睡个懒觉歇息一番,顾棐南欣然同意。
卫枕钰心中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得暗道自己不要想太多。
她索性张罗着宋琴几人一道出去,看看兖明城可是有适合起酒楼的地方。
暮色四合之际,几人才选中了四个地方,正准备再研究研究,一个城主府的下人急匆匆的跑来。
“顾夫人,出,出事了!”
卫枕钰心头不详的预感瞬间放大数倍,她低眸望去,下人眼眶通红。
“城主、城主走了!”
“什么?!”宋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骤然出声。
卫枕钰沉默许久,忽而就想到今日孙遮和顾棐南两人间的一些怪异处。
给城主过生辰,是顾棐南同她说的。
他说,做的丰盛一些。
孙遮很少吃荤食,今日却罕见的未曾忌口。
……原来如此。
“回。”
沉闷的一声落下,众人飞快的赶回城主府。
刚至门边,却没有见雪白缟素,没有闻唢呐吹鸣,进去时,只有两道白影静静分列两侧,中间是一方简朴的棺木。
棺盖半开,露出城主那张平和的面容。
卫枕钰抿了抿唇,许久,望向宋琴几人。
“收拾收拾,先换丧服。”
“好。”
义来望着那棺木,久久未言,眼中带上几许悲戚,抬步跟着下人离开了。
卫枕钰低眸,望着面前二人,忽而低笑了声,只是语调中难掩失落。
“他就此免受与妻儿亲眷分离的苦楚,何故这幅样子?”
“他生前,可有托付?”
孙遮垂首,露出的皮肤冷白,唇紧紧的拉平。
“城主说,他此番离去,了无遗憾。”
顾棐敛下眸子,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原谅……为夫的隐瞒。”
卫枕钰没有抬头,只低低地道:“你做得对。”
若是告诉她,怕是也做不好那顿生辰宴的饭了。
城主的葬礼一切从简,只有平日几个同城主关系深厚的大人来送了棺。
卫枕钰远远的站在树后,望着那被立起来的石碑,心中闷着说不出来的郁气。
忽而,她猛地飞身往上,短短几息,便没了踪影。
顾棐南望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眼中掠过心疼。
自从来了荆州,他便发现阿钰对这里受苦受难的百姓心生了怜悯。
以往她向来不会在别人身上过多耗费精神,但为了南城百姓,她亲自下耕,检查土壤,几乎不眠不休。
到了兖明城,她虽是嘴上不说,却很欣喜这里能有勃勃生机。
同城主短短数日的相处,他看得出来,阿钰是真心尊重城主的。
不仅是敬重这一个人,更是敬重他在大灾大难之中为一城百姓扛起了风雨。
如今,衣食父母官却如夜中一缕微风,悄无声息的逝去了。
生于当日,又在同一天,归于天地间。
万籁俱静,顾棐南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耳畔传来轻声低语:“大人且去陪令正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就好。”
顾棐南敛下睫羽,眸中满是霜寒清辉。
他却只是望向沉沉夜色,淡道:“我记得你同我说,他还有半月时间。”
孙遮静默如雕塑,好久,才低了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