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处在中心位置,穿过十几条街道才到了位置。
卫枕钰下了马车,睨着破破烂烂的门匾,脑海中一片凌乱。
本以为是这城主贪墨,所以才招致百姓苦不堪言,只是这怎么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这也太破了吧!说是谁家的草棚她都信!
就在这时,一个仆从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他先是茫然的看了眼顾棐南几人,随后忽然眼眶一热,大喊一声:“城主!终于有商户愿意帮咱们城啦!”
言罢,他撒丫子就往回跑。
“哎哎,兄弟,这不是商户……”
守兵头子话刚出一半,那仆从已经看不见了影。
“……”
卫枕钰还不待说句话的功夫,就听里间又有人‘噔噔’的往出跑。
一道黑的过分的旋风冲过来,猛地朝着他们来了个九十度弯腰,满是哭腔的浑厚声音紧随其后。
“罗纲谢过诸位老爷!”
顾棐南脸上少见的浮现了一抹愕然,好半晌,他才无奈出声。
“罗城主,我并非商户。”
话音刚落,就看那刚刚还热情过分的人猛地退后几步满脸戒备的望着他:“那你是?”
“城主,他是京派巡抚使,顾大人。”守兵头子笑呵呵的道。
“什么?!”
罗纲眼睛瞪的像是铜铃,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巡抚使大人有何贵干?”
“下官城中无银无米,只有腐木数千,实在拿不出多的给巡抚使……”
卫枕钰蹙紧眉头,出声打断:“为何要给我们银米?”
“不是你们一直来要的吗?!”
罗纲下意识怼了一句,忽而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大人见谅,刚刚是下官糊涂。”
顾棐南却是低笑一声:“无妨,今日不要银钱也不要粮米,要谈事。”
罗纲有些惊愕的抬起眼睫,随后道:“大人此话当真?”
“嗯。”
“来来来,大人快请进!”
罗纲瞬间一百八十度变脸,俯下身子做邀请姿势。
顾棐南先是微微转身牵住卫枕钰的手,这才抬步进屋。
罗纲默默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下暗道这大人好生看重他的夫人!
卫枕钰跟着进了屋内,却发现里面破的一如外面,就连桌椅板凳都像是东拼西凑起来的,甚至还有一把椅子三条腿,歪斜着靠在里侧。
“大人见谅,下官实在是没有好地方招待了。”
顾棐南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嫌恶之色,毕竟之前家里穷的时候,家具比这还要破上不少。
“不必拘束,此来是想问罗大人几个问题。”
“大人请讲。”
“南城理应是接到过一批商户匿名送来的物资,为何还是如此窘迫?”
卫枕钰在旁边听着,眼眸微微一亮。
之前她听闻荆州一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捐一些衣食所需,那时顾棐南知道了这事,说交给他。
他果然没忘。
数月前,顾棐南专门差白眠居两人从江温绪那里敲诈不少银两,并兑换成了粮食和衣料,自南城往西至少六个城的城民,都应是收到了的。
且这批捐赠的物资少说也能供给大半百姓,眼下所见,全然没有半分被资助过的模样。
罗纲闻声,眼中露出少许苦涩,随即垂下了头。
“回答问题之前,容下官先给大人讲讲荆州当今的情势。”
“可。”
“大人有所不知,荆州五省如今分成了三派,一派以晋阳长公主为主,主张官员节俭供应,以缓解民众粮食之忧,并要求把赈灾物资均分,给各城城主自己安置。”
“但这一派不过居于一省境内,也是荆州唯一一个能称为是脱离灾状的省。”
“另一派以杜尘大人为首,主张有需则放,剩下的物资集中囤积,依据情势分给百姓。”
“最后一派,以老臣房数大人为首,主张……以银置换,富人多出,穷人少出,按平常一半的价格售之。”
顾棐南眉心微锁:“何的来物资售卖?”
“……会按照固定的时间来我们各城收取商户的捐助,再分在房大人安置的铺子内卖。”
卫枕钰眼眸泛冷:“穷苦百姓本就积蓄不多,时疫之下拿去看病的又有多少,何来的富余钱买这粮食?”
“更何况,这粮食本就是无偿赠与,凭何收钱?”
“正是!”罗纲猛地一拍桌面,满眼愤恨。
“偏偏这房大人还出了一条新规,说若是没有银钱可给富人做仆从换粮,用劳动换取吃的,谓之公平。”
“公平?”
卫枕钰眸色更厉,这房什么玩意的,倒是把奴隶制这一套玩明白了!
顾棐南神色同样转冷,只是不忘抬手拍拍卫枕钰的手背安抚人。
“陛下可是知道此事?”
罗纲满面苦笑:“陛下本就不愿出这赈灾银钱,无非是因着荆州的事闹大了,才无奈做了表面功夫。”
“眼下有人帮他敛银,又岂会出手干涉?”
说罢,又面露继续凝重和浩然:“下官知大人是京派而来,本也不该说这些大逆不道之事,但大人确是这段时日来往官员中唯一问及物资问题的人,下官便也一吐为快!”
“若大人认定将此言禀报陛下,下官也绝无二话!”
顾棐南微垂眼睫,拿起桌面上一盏极为普通的砖茶,微微抹开杯盖,淡笑了声。
“既如此,我便也向城主坦白一二。”
“除了官身为京派,剩下的一切,皆与陛下无关。”
音落,罗纲眼中浮上几许激动,猛地走前两步。
“太好了!”
“下官长子今日刚巧出去帮助百姓,稍微等上一会儿就回来,他熟知周遭几城的情况,能同大人好好讲述一番!”
顾棐南微微抬手,以示同意,微一转眸又看向旁边。
“只是你城主府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罗纲一听,倏然就红了眼。
“下官这一城百姓,尚且没饿死的,皆是靠着城主府这一砖一瓦吃上饭的!”
众人惊住。
怀知站在梁疏旁边,眼中露出几许复杂,不自觉地捏紧垂落袍侧的手指。
他想,他明白文人之用了。
长街上苦难连绵,并非无人作为,只是顷天大难,又岂是寥寥微助能改变的?
但若是没有这微末之举,怕是更会悲惨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