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焉?
钟焉是一个孤儿,爹妈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模糊的影子,父亲的爱像是遥不可及的星宿。他当个野人,当过奴隶。六年的奴隶生涯几乎将他的梦想、希望、尊严和……爱摧毁殆尽。如猪狗一般的活着,被人当做牲畜一般对待,没有人期待他,没有人在乎他,更别提有个人站出来保护他。
比起钟焉,这个孩子太幸运,至少他有父亲的保护。
父亲,多么遥不可及的词汇。泰格利给了他希望、尊严,甚至给予了他片刻的亲情,钟焉曾想象过泰格利做他的父亲……可泰格利死了。
这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的主子们造成的,该杀!
“杀……”钟焉哭了,他喊着杀,却无法挥动刀。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该死,他们让钟焉背负上了复仇的使命!
可……可复仇究竟是什么,要向谁复仇?钟焉知道,只要他动动手指,这个男人就死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后果是——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孤儿。而这个孤儿的仇人,将会是钟焉。他将会担负起他的复仇使命,在十数年后寻找着钟焉,并将刀剑如此刻一般抵在仇人的喉间。彼此间的复仇永不止息,钟焉不害怕他寻仇,但钟焉知道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有多痛苦。
意味着承受丧失亲人朋友的痛苦,承受着永无宁日的生活,承受提心吊胆的日子,承受着灾难一般的噩梦。
人越是追求什么,就越会成为什么的奴隶。
贪婪财富的人会成为金钱的奴隶,掉入“发财梦”的陷阱;追求情欲的人会成为对方的奴隶,为了他(她)的喜怒哀乐而失去自我;渴望站在世界顶端的人会变成权力的奴隶,因为领导的一声咳嗽而战战兢兢;
追求复仇,也必将成为仇恨的奴隶。
“别杀我爸爸,别杀我爸爸……”
“杀了我……放过孩子。”
如果是钟焉会怎么做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呵呵哈哈哈……”钟焉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明明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一个孩子面前挥刀杀死他的父亲。
这个天真的孩子,他不想另一个天真的孩子变成如他一样的孤儿。
“你们走吧。”
钟焉收起刀。
额卡斯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焉:“你要……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杀了我吧!”
“过来!”钟焉大喝一声,一匹杂色的马儿跑了过来。钟焉拉起额卡斯,将他丢在马背上,然后扶着孩子骑在了马上。
额卡斯大为不解:“为什么?”
钟焉趴在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你到底……要干什么?”额卡斯有气无力地问。
钟焉对马儿说:“去吧。”
马儿缓缓加速,沿着边境走去。
额卡斯用尽气力大喊:“为什么!”
钟焉背过身,将虎王骨刀插在身旁,盘腿坐在地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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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旭日即将升起,天空中一半鱼白,一半幽蓝,格外宁静。
莉亚带着其他人回来了,三十人剩下十多个,他们的身上沾满了血污,身形疲惫。
“睡着了?”莉亚在钟焉耳边温柔地说。
钟焉不敢睁开眼看她。
莉亚淡然一笑,查验周围的尸体:“战果颇丰呀,嗯?”
她脸色变了:“额卡斯呢?”
钟焉缓缓道:“我放走了他和他的孩子。”
莉亚神情大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钟焉深呼吸,轻声说:“我放走了额卡斯和他的孩子,我……我对不起您和各位兄弟,我百死难赎,虎王骨刀就在身旁,请您拔出它杀了我吧。”
莉亚腿一软,跌倒在地上,众人连忙搀扶。
莉亚一字一顿地说:“你知不知道,额卡斯是我们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你知不知道,放了他,我们这次行动就是失败的,大家就是白死的!”
钟焉低下头缓缓睁开眼:“我知道。”
莉亚一把拎起钟焉,瞪着他喊道:“那你知不知道放走他会有什么后果?他马上就会报告给附近的边军,他们会立刻带人追上我们,我们身后的那些骑士团会堵住我们的去路,对我们形成合围联合绞杀!”
“我……”钟焉颤抖着唇齿:“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死他的父亲,我做不到。”
“幼稚!”莉亚嘶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幼稚?我哄也哄了,骂也骂了,你为什么还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知道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吗?额卡斯回去之后,欧罗帝国和教会马上就能知道你这个黑头发的小子还活着!知道西风族还没有被赶尽杀绝!到时候他们派出圣骑士过来,你就没有机会再复仇了!因为!他们!会先一步夺走你的性命!”
莉亚怒不可遏,双目满是血丝。
特洛·哈伯德连忙说:“头儿,我带人去追!”
莉亚一把将钟焉推倒在地:“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奥斯陆去,去上你的学!现在就去!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懦夫!”
钟焉连忙起身:“莉亚姐,我……”
“滚开!”莉亚将钟焉一脚踹开,随后吹响口哨唤来了他们的马。
莉亚翻身上马对大家说:“除了钟焉以外,其他人立刻上马随我去追,额卡斯肯定是往东跑了,地上有血迹,他受了伤跑不快,我们必须赶在彻底天亮之前追上他!跟我走!”
“是!”
众人纵马跟随莉亚往东疾行而去。
钟焉失落地望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
【黑闪电】走到了钟焉身后,用马头轻轻蹭着钟焉的面颊。钟焉擦拭了泪水,收起了虎王骨刀,骑上了【黑闪电】。马儿发出几声温柔的嘶鸣。
钟焉长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谢谢你的安慰,黑闪电,我们回去吧。”
是非对错,钟焉已经弄不清楚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自己厌倦了复仇,放走了额卡斯并没有让他如坐针毡,反而心里轻松了许多。
或许未来某一天自己会后悔吧,但至少现在他认为,没有挥下那一刀是值得庆幸的,否则他将永远无法解脱。
“驾。”
钟焉骑着黑闪电消失在了道路的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