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这位穿着讲究的婆子。
听她跟姚淑媛说话,她好像也是宫里头的人,怎么会来了新野郡?脸上又缘何留下了疤?
玉嬷嬷想起那天刘琮的样子仍然心有余悸,看了王昭萱婆媳一眼,最终也只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不过是出了点小意外,不劳淑媛和武陵王妃费心。”
姚玉燕这个女人,从前见了只敢抖着嗓子唤一声“玉姑娘”,出宫几年也硬气起来了。
她本来是想留下的,但总有些人时不时向她脸上飘来几眼,她不知众人的底细和脾性,又不敢瞪回去,于是只好向文意告罪离开了花厅。
文意暗暗松了一口气。上回她也看出来了,武陵王刘琮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玉嬷嬷明显跟他们母子有嫌隙,还是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为好。
看见人灰溜溜的离开,姚淑媛心底偷乐,面色好看了不少。
她向王昭萱投去赞赏的一眼,幸亏琮儿媳妇在这,不然还真要让那老虔婆逞了威风。
“萱娘,我没什么事,你去坐着吧。”
王昭萱点头,重新到文意旁边落座。
一位夫人提议道:“不知道小公子现在醒着没有,可否抱出来大伙儿看看呀?”
那孩子生来胆子就大,文意也不怕宾客们吓着了他,让人去叫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大红袄子的微胖妇人便抱着小娃娃出来了,把他交到文意的手上。只是让大家看看,并不许有其他动作。
王昭萱离得最近,就见那小奶团子安心地躺在他娘怀里,睁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张小嘴微张,好奇地打量着凑近他的人。
小婴儿总是可爱的,王昭萱也不免满眼慈爱地盯着他。
好想捏一下他肉乎乎的脸啊。
可惜摸不得,她只要伸手,恐怕文意立刻要用眼神看杀她。
她显然已经完全进入了母亲的角色,逗哄着她的儿子,满脸洋溢着幸福。
八年之后,这个孩子才是刚到上学年纪的孩童而已,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断送他的生路呢?
王昭萱抿唇,等那一天来临,她真的能做到视若无睹吗?
直到宴席散去,回到客栈时,王昭萱的情绪依旧有些低落。
刘琮当然也有所察觉,一边解斗篷一边问她:
“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母妃说了什么?”
事实上姚淑媛因为玉嬷嬷那茬事,今天一整天对王昭萱都和颜悦色的,还安慰她子嗣随缘呢,刘琮这回可是冤枉她了。
“没有,母妃什么都没说。”
“那是怎么了?”
刘琮走到把斗篷搭在屏风上,从后拥住站在窗前的王昭萱。冷风从大开的窗口吹进来,稍微吹散了一些他酒后的燥热。
王昭萱无言以对。总不能说自己是在为他八年后杀了刘纪全家而不高兴吧。
从姚淑媛对李贵妃的忌惮和玉嬷嬷完全习以为常的语言羞辱来看,李贵妃母子三人对刘琮和她娘确实做过一些很过分的事。
刘纪分明没有造反,他们儿时的恩怨就已经到了一定要杀了他的地步。
不过是两个几岁的孩子,到底能有多大的过节。
还有其他几个亲王和刘琮的关系,她也十分好奇。他们造反,有多少是单纯对权利的渴望,又有多少夹杂着和刘琮的个人恩怨。
她覆上刘琮环在她腰间的手,试探性地问道:
“从前你和母妃在宫里的时候,是不是过得不太好啊?”
其实是明知故问,她一直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那些内因和具体的经过从史书上无从得知。
她看不见身后的男人的表情,只听见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宣示着它主人的情绪似乎还算稳定:
“怎么问这个。”
“我看临川王和玉嬷嬷的态度不太对劲,他们对你和母妃都不是很恭敬的样子。”
事实上,她身后的刘琮早已褪去了温和的表情,薄唇紧抿,幽深的黑眸散发着寒意,克制到额角暴起青筋才能维持住平稳的声线。
“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她想知道啊,撒个娇的话刘琮应该会说吧。
王昭萱倏地转头,刘琮的表情来不及变换,完完全全暴露在她面前。
他的妻子显然受到了惊吓,双眼瞪大,嘴唇因为错愕而微微张着,连在他怀里的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刘琮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即便是有暴君之名,但自从重生以来,王昭萱主观上从来不觉得刘琮有什么地方能对上“暴虐”二字。
他一直是慵懒而不羁的,但做事十分有条理,不是会被情绪左右行动的人。
可他现在的表情冰冷得有些骇人。王昭萱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立刻了结李贵妃母子,他的恨意全写在眼睛里。
很不巧的是,几年以后,那个机会真的来了。
“你。”
最终还是王昭萱先平静下来,她抬脚想要走向他,可刘琮反而又后退了几步,仿佛十分抗拒她的靠近。
王昭萱顿住了。
为什么后退呢……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刘琮从来没有后退过。他从来不拒绝自己的示好,自己的每一个行动都能得到他更加积极的回应。
现在为什么会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呢?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难道之前的刘琮都是假的吗?他暴露了真面目,于是也失去了做戏的兴趣。
她不可能可怜到那接近六十分的亲密值里有五十都来源于自己吧。
这也太伤人了。
王昭萱蹙眉苦笑了一下,在刘琮的眼里,那个笑充满了失望的意味。
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他原本就是这种人,只是王昭萱不知道而已。
她的身边从来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挣扎求生,她身边的人都是温柔而亲和的,会害怕他是人之常情。
那个低贱卑劣的刘琮已经被武陵王深埋在了皇宫腐朽的朱墙之下。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一定会心生厌恶的。
刘琮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房间,之后也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