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片刻之后,方才继续说道:“当时燕京的局势太复杂,阿骁他是我弟弟,我必须得回去帮他。”
颜序淮瞧着他,目光淡淡的,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再追问一句,问问他顾骁是他的弟弟,那他和母亲对他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只觉得疲惫。
没有意义。
无论问什么好像都没有意义。
他的这些悲痛,惆怅,意难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好像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只觉得不值,替母亲不值,母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他和父亲拖累成了这样。
他就应该早早的死在周太尉的手里,这样母亲就不会因为害怕周太尉对他不利而服毒自尽。
顾声就不应该在听到母亲的歌声后伸头去看,这样母亲就不会遇到他,就可以平安顺遂地活一辈子。
是他们俩,毁了母亲原本清闲平稳的一生。
顾声还在与他解释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回到燕京后都会面临些什么,所以我不敢带上你们,我害怕将你们也拖累进这些事里。”
“于是我让阿骁帮我,想将陆旭光这个身份彻底消除,这样就不会有人顺着这个身份摸到你们两个身上。”
“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有个姓周的横插一脚,周太尉是真正的陆旭光的朋友,我只和他见过一面,我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
“我回燕京时遇到了埋伏,受了很重的伤,顾骁怕影响我的情绪,直到一年后才将你们出事的消息告诉我,等我快马加鞭赶回扬州时,一切都迟了……”
颜序淮听烦了,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秦王殿下。”
顾声噤了声,呆呆地看着他。
颜序淮问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当初究竟是谁将扬州通判陷害入狱,又是谁在牢里害死了他,这事你知道吗?”
顾声的身体在发抖。
颜序淮说道:“你都知道对吧。”
“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什么都不说,你就只是看旁边看着,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四处搜寻线索,看我自以为是地帮你翻案帮你证名,沾沾自喜地以为大仇得报,又被周太尉一盆凉水泼倒。”
“这戏码,秦王殿下看了十七年,可看够了?”
顾声眸中的泪水簌簌地落下,他的嘴唇开了又合,眸底带着乞求,畏缩地望着他。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查,想知道到底是谁将你谋害入狱,想知道当年害我家破人亡的人究竟是谁,但每当我即将要摸到一点线索的时候,总会忽然失去所有的调查方向。”
“这其实是陛下在后面帮你隐瞒着吧。”
“我真想知道秦王殿下平常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看我的,在秦王殿下的眼里,是不是觉得我的这些行为异常的滑稽可笑。”
“我没有!”顾声急切道,“子规,爹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爹爹就是害怕,爹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母亲。”
“每年你母亲的忌日我都会回扬州去,但是我不敢去她坟前看她,我怕她怪我,我真的害怕,我也不敢来见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子规……”
“够了。”
颜序淮音调低平。
他似是累极,眼底微微泛起酸涩,冷声说道:“微臣姓颜,不姓陆,子规这个名字,微臣不想再听到了。”
顾声僵立在原地,面色又白了几分。
子规,是他当年为颜序淮取得名字,颜序淮这话几乎就是在告诉他,他已经不想在与他有什么瓜葛了。
他这些年不敢见颜序淮,不敢将当年的一切都告诉,就是害怕最后会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
他自私地想着,只要颜序淮不知道,至少他在颜序淮的心里,永远是那个他崇拜的,喜欢的,温柔慈祥的父亲。
但他还是知道了。
他果然不肯原谅他。
也对,他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顾声的嘴唇动了动,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他张口想喊颜序淮的名字,嘴刚张开一点,便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颜序淮眸色一滞,下意识地往前伸手想去扶他,手刚往前探了一半,便又顿在空中。
顾骁及时出现扶住了顾声,慌张地喊人把步辇抬过来,喊人去宣太医。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将顾声扶上步辇,听顾骁的话抬着他往紫竹宫去,两个小太监则脚步匆忙地往太医院跑。
颜序淮默默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将顾声抬走。
顾骁没跟着一起过去,而是与颜序淮一般留在了原地。
先前跟着颜序淮的小太监也是在宫里待了两年的,明白什么叫察言观色,也知道在这宫里什么东西能听什么东西不能听。
在颜序淮转身离开又被顾声脚步匆忙地追过去时,小太监就敏锐的意识到,这里头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够掺和的,随即便快步往御书房找顾骁报告情况去了。
顾骁望向颜序淮的视线里含着怒气,可在接触到颜序淮淡漠的眼神后,他眼底的愤怒又瞬间消散了。
顾骁也清楚,是他和顾声对不起颜序淮,他们谁都没有资格生颜序淮的气。
“序淮。”顾骁想劝他两句,但他仿佛并没有立场与颜序淮说什么。
他停顿了半晌,最后也只是叹息般地说道:“你也能看出来,六哥他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哪怕只是让他最后这段时间,走得安心些也好呢。”
“朕知道你这些年也受了很多的苦,但六哥他……”顾骁对上颜序淮平静的眸子后,最终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资格劝颜序淮体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