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在县令的府门前站了很久,直到一个老仆发现了他,把他带进了府里。
在大厅里,江游看到那个合作多年的老友。
县令还活着,只不过经历了一番社会性死亡。
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此刻的县令躺在大厅的一张矮床上,奄奄一息,双眼无神,只是看到江游之后,双眼这才恢复了那么一点色彩。
“仙师……”
“老朋友,我在这呢。”
江游走上前,拍了拍县令皱得不像话的手。
“仙师……”
县令就这样叫唤着,也不说别的,那双眼睛里却有泪珠在流转。
听丫鬟说,县令是在沐浴更衣的时候摔倒了,或许是被泡晕了的原因,就这么脚下一滑,就起不来了。
那些仆人和丫鬟救人心切,也顾不上给县令盖一下,直接喊来了一大堆人,七手八脚的把县令给抬了出来。
县令说,他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严一下子就没了。
县令是老了,可这老头平时什么也不贪,就是要面子。
虽然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也被这么多人给看光了身子,病得越发严重了。
请了好几个大夫来,也见不着好。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县令老了,他都七十二岁了,活了那么多个年头,也是时候了。
请大夫,不过是意思意思。
县令有一妻一妾,儿女四个,此刻都围在县令身旁,哭天喊地的。
孝顺归孝顺,不过这些人时不时会问上一句:“老爷,您说那些家当怎么分?”
“老爷!你说句话呀!”
县令是病了,是被摔的,也是被气的。
江游喝退了那一帮人,让县令乐得个清净的时候。
“仙师,谢谢了。”
这个时候,县令才终于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江游长叹一声后,道:“怎么就那么突然呢?”
意外就是这样,比什么都来的突然,县令前些日子还在和江游说,八十大寿的时候要怎么举办呢。
结果这人呐,说倒就倒了。
县令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仙师,我怕是不行了。”
江游没有说那些安慰人的话,他是修士,能看出来的东西很多,县令真的快不行了。
人就像一支蜡烛,烧的再旺,烛芯再长,也有熄灭的一天。
县令的这支蜡烛,也到快熄灭的时候了。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江游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我会给你办妥当的。”
“有。”县令一下子来了精神,出乎意料的撑起了身子,给江游说了一大堆。
说等他走之后,家产该怎么分配,上下怎么打点,一一都说了。
江游把县令的话都给记了下来。
县令年轻的时候会贪贪小便宜,抽上一点点小油水什么的,但老了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贪了,就图个面子,图个身后名。
等县令说完后,江游看着填满笔墨的两张纸,道:“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有钱的。”
县令一下不乐意了,他说:“说的什么话呢,那可都是别人孝敬我的,清定县的钱我可一分没拿!”
两人斗着嘴,可县令的精神头慢慢小了。
又躺回到床上,继续叹气“哎呀哎呀”地呻吟起来。
江游问他怎么回事,县令说是躺得久了,背麻的慌。
县令忽然问:“仙师,你说的那猪弟屁到底是什么呀?”
“gdp是国民经济核算的核心指标,也是衡量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经济状况和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
县令很有耐心的听着,江游也很有耐心的说着。
“真想看看清定县明年会怎么样啊……”
县令忽然叹了一句。
江游沉默了一会,道:“会变得更好的。”
县令其实早就过了致仕的年龄,通常七十岁就可以告老还乡的。
不过很多当官的身体不好,有些没到这个年纪的就早早辞去了官职,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县令是因为把清定县弄得有声有色,上面的人也任由着他继续当下去了。
“仙师呐,这些年清定县的功劳就你最大了。”
“你也干的不差。”
“真的?”
“对啊,要是在那些都城,都可以当大官了。”
县令一下子笑了,笑得那张老脸的皱纹全挤在了一块。
江游和县令认识都快三十年了,从开始的拍马屁,到后面的互相扯淡,已经是一个老相识了。
就像宗门和县城一样互相扶持,江游和县令也一样,互相给予帮助,走到了今天。
县令来清定县很多年了,他的故乡不是在清定县,却把这半辈子的光阴都献给了脚下这块土地。
从默默无闻的一个边远小县,到小有名气的药草种植大县,县令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没有这个老人的帮助和理解,江游那些种种方法也很难得到实施。
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两个都是逆天的人,用十几年的时间,完成了别人上百年都难以完成的功绩。
或许上天都看不过眼了,这老天爷带不走江游,就换了一种方式,准备把县令这老头给带走。
不过县令还有另外一个请求,说的支支吾吾的。
“什么事?”
县令憋了好一会,才一鼓作气的说道:“千万别和百姓说,我是沐浴的时候摔伤了身子,会叫人笑话的。”
江游给了个提议:“那就告诉他们,你是处理公文的时候积劳成疾,这才病倒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如此甚好。”县令心满意足的笑了。
“要不要把你写到县志里头,说成个青天大老爷?”
“如此极好!”
“再让人给你立块碑?”
“善!”
也才相谈了不到一个时辰,县令的声音慢慢的小了。
江游知道这是怎么了,他说:“我帮你把家人喊来?”
县令强撑出一个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江游走出去的时候,县令虚弱的声音传来。
“仙师…清定县…就靠你了…我就不奉陪了……”
这一刻,江游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回了一个:“嗯。”
庭院里,县令的家人们早已等候多时,听完江游的话后,此刻通通都围了上去。
他们没有像之前那样吵闹,每个人都安静的听着,像往常一样听着。
在他们眼里,县令还是家里的顶梁柱,病倒了,可依旧很高大。
江游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县令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张合着,和家人嘱咐着身后事。
这天夜里,很安静。
忽然,县令的府中响起一阵哭声。
江游坐在院里的长椅上,默不作声。
人们常说,七十三,八十四岁都是一个坎,阎王不请自己去,被称为坎年。
县令终究也是没能迈过去这道坎。
这支为清定县燃烧了三十多年的蜡烛也熄灭了。
这天夜里,很黑,可仍有烛光闪烁。
那是江游的烛火,烧的依旧旺盛。
像这样的蜡烛,清定县曾经有两支,
而现在只剩下一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