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的声望如日中天,但也仅限于清定县。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十里八乡的绿林好汉也得给江某人几分薄面。
加上县令的操作,就连三岁小儿都深知江游的大名。
在清定县,或许你不知道吴王的名字,但你一定知道江游是干嘛的。
在某种意义上,江游感觉自己就是清定县的蝙蝠侠了。
半年眨眨眼便过去了,那个小秀才也回来了。
这一天,江游站在城头上,朝着远方的那道人影招手。
小秀才好像变了,变了什么,江游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最直观的就是晒黑了。
江游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秀才亦说。
渐行渐远的结果是重逢,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买了些酒菜,给这位归家的游子接风洗尘。
秀才有没有中举,江游没问。
这年头读书人的出路真的不多,为了仕途,只能跳进科举这个大坑里。
僧多粥少,位置就那么几个,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往上爬着。
在这过程中还得万分小心,因为你得防范后面的人扯你裤子。
秀才的老母久违的做了许多菜,饭桌上,秀才吃的很多,也吃的很快。
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晚饭后,还是那条小河,还是那两个人。
秀才忽然说:“江兄,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没想到是风灵山上的仙师,真的…没想到啊……”
“哪有什么仙师,只是能打一点而已。”
江游并不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即便是再厉害的修士,除了个人实力强,其余地方和普通人真的没什么区别。
他记得以前那些修仙小说里面的仙人,都成仙了,还心中一喜,勃然大怒的,这样的仙和人有什么区别?
“你…”江游顿了顿,还是说了出口,“没有中举吗?”
“没中。”秀才苦笑起来。
“是吗……”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江游的意料,要是中举了,估计清定县的县令都送上一份薄礼,哪会什么动静都没的。
“江兄,我本以为自己文采已经够好了,可这一次,我才明白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秀才说他在乡试中看到了许多人,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无论是见地和学识都远超于他。
他就像一只在井底待了半辈子的青蛙,好不容易跳出去了,却发现外面的不是天地。
而是一口更大的井。
那些人在讨论家国大事的时候,秀才发现自己怎么也插不进话。
那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在人群中很显眼,却没人在看他。
秀才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江兄,我可能这辈子只能是个秀才了。”
江游说:“秀才不好吗?见了面县令也不用跪拜,免缴公粮,好处还一大堆。”
秀才告诉江游,在吴国,连举人都难登到县令这个位置,更别提一个秀才了。
可一个秀才功名,已经是许多读书人的梦想了,如果能成为一县主簿之类的,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但秀才还不满足。
或许人本来就是这样,永远也不会满足。
修士也是,永远也不会满足自己的实力,毕竟人是往高处走的。
他说:“江兄,你不明白,我都三十了,我半辈子都耗在这上面了,三年考一次,我还有多少个三年……”
“别人都可以失败,但唯独我不可以,寒窗苦读二十余年,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秀才没有再说下去了。
可能他的话和他的仕途一样,也止步于此了。
他没有忘记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可一次失败,击垮了这个寒窗苦读多年的书生。
夜晚再黑,依然有月光存在,可江游看到了,秀才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那道光。
那是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神。
每一本书里的故事都有遗憾,那些故事往往都有有一个美好的解释,可生活没有。
有些故事也注定是悲剧收场的。
秀才一直相信自己是一块璞玉,没有与瓦砾为伍,他也一直努力的雕刻着自己,可他终究是输给了那些美玉。
江游问秀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秀才说:“我要去京城,谋个差事。”
“什么时候?”
“过几日便走了。”
“这么快吗?”
“毕竟时间不多了嘛。”
江游又问:“那三年后还考吗?”
秀才苦笑着说:“到时候再看吧。”
秀才说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混出个什么样来,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拿不出手。
江游说:“清定县的穷苦人不少,你比他们要好多了。”
秀才一愣,低下头说道:“是啊……”
道理谁都懂,可轮到自己的时候,怎么也说服不了。
求而不得,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这一晚,两人坐在河堤边,每人手边都有一个酒坛子。
“江兄,你是看着我怎么过来的,真的,你就像我的贵人一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有那么夸张吗?”
“就是这么夸张,还记得被那些贼人抓走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以为自己都死定了。”
“我只是刚好路过那而已。”
秀才笑了,笑得酒都喷了出来,他说:“那还真是够巧的。”
江游说:“说不定是命中注定的呢。”
命中注定
秀才念叨着这几个字,最后似是自问自答地说着:“命中注定吗……”
五天后,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一辆马车,坐着一老一少,那是秀才和他的老母。
秀才说是时候了,他要去京城了。
江游说:“有空寄些书信回来,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到时候告诉我有什么好玩的。”
秀才说:“我会的。”
碍于江游在场,那驾马车的车夫也不好催促,只是那匹马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江游忽然问道:“还会回来吗?”
可能秀才怎么也想不到江游会这样问,他只能说:“混的好就不回来了。”
江游笑了笑,道:“混的不好就更不会回来了吧?”
秀才也笑了,说:“谁知道呢。”
“那祝你前程似锦。”
“听说你们修行中人追的是大道,那我也祝你早日得道。”
临别的时候,江游又扔给秀才一个钱袋子。
这一次,没有等秀才说话,江游已经按住对方的手。
“拿着吧,一点心意。”
秀才拿着钱袋,这一次,他没有再推脱,只是说:“我这辈子没欠过人情,江兄,唯独欠你一份,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江游摆摆手,转过身往城内走去。
“等你下辈子投胎做个女人,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好!下辈子我争取!”
在这种不着调的话语中,秀才走了。
他不是追寻自己的梦,而是为了生活作出了选择。
江游有钱,他可以给秀才很多钱,可后者拒绝了。
秀才说,武将有气节,文人亦有风骨,他虽然是个小秀才,但也是有那么几分骨气的。
就这样,唯一一个能说上些话的人也离开了清定县。
这一日,江游独自一人站在城头上。
他看着天空,一直看着,直到太阳下山。
他并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无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