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二门垂花门北侧,凤姐儿居住的院落内。
凤姐儿坐在西窗一方软榻下,纤纤素手提着蓝皮账簿翻阅着,计算着国公府内最近的账目开支。
忽地,凤姐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那双狭长的凤眸看向对坐的平儿,红唇轻启道:“平儿,柳姨娘那儿的滋补药材可有送过去。”
平儿闻言手下一顿,凝眸看向凤姐儿,眉眼间带着几许复杂之色,敛了敛眼睫,轻声回道:“都送过去了,奶奶放心。”
其实对于凤姐儿往柳姨娘那儿送滋补药材的操作,平儿也品出了味道,毕竟原先凤姐儿也是有过身子的,基本都是留不住,其中就有一回是因为滋不受补,故而这点子门道瞒不住她。
只是知道归知道,平儿所处的立场却也做不得什么。
凤姐儿一眼就知晓平儿的想法,想了想,便轻声说道:“平儿,我知道你夙来是个心善的,可是你要知道,你待她心善,往后她起了势,那时就骑在咱们主仆头上作威作福。”
大宅门里,腌臜手段层出不穷,心若不狠,如何能立足。
平儿两弯眼睫轻颤,轻“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反驳,毕竟凤姐儿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旁人的良善,这就叫做愚蠢。
说起来,自家奶奶也是可怜,这夫妻形同陌路,又没个子嗣傍身的,一旦那柳姨娘真的将肚子里的生了下来,宠妾灭妻也不是不可能。
凤姐儿见状,倒也没有多言,她知道平儿心善归心善,但心里是个有数的人,绝对不会背叛于她。
至于自个心狠手辣的,要怪就怪那柳姨娘不知分寸,好好的待在外面做自个的外室就罢了,非得怀上身子,人心不足蛇吞象的。
正此时,“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来,吓的凤姐儿与平儿心下一惊,抬眸望去,只见贾琏满脸怒气的走了进来。
“二爷,这是怎么了?”
平儿见贾琏气势汹汹,心下顿觉有不好的预感,忙起身迎了上去,俏丽的脸蛋儿上,浮上一层忐忑之色。
莫不是事儿发了?
“啪”的一声,贾琏扬手便甩了平儿一巴掌,怒目而视道:“你们主仆两个忘八一条藤儿,变着法的想害思思和孩子,反了你们去。”
以凤姐儿与平儿这主仆关系,要说平儿不知详情,绝然是不可能,更别说药材还是平儿送过去的,故而贾琏看着平儿也是一股子怒气。
王爷不让他把事情闹大,但也说了要警示凤姐儿一番,正好趁此出口恶气。
平儿被扇的扑在软塌之上,整个人都懵了起来,只觉脸蛋儿火辣辣的疼,粉嫩的唇角边,隐隐透着一丝血迹。
此时的平儿顾不上其他,她知道事儿是真得发了,二爷知晓了其中详情,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凤姐儿显然也明白过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大骂道:“二爷这是何意,我把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姐姐,拿姐姐当祖宗一般的供着,多咱要害她们。”
事情发了归发了,但这事压根就没有证据,凤姐儿只要一口咬定不认,还能定她的罪不成。
贾琏见凤姐儿居然还狡辩,心下火气更甚,冷声道:“你少在我面前装蒜,送那么多药材给思思,不就是盼着思思虚不受补,伤及身子,原以为你是变好了,谁承想竟然心里藏着奸。”
凤姐儿闻言玉容失色,眉眼间透着几许不可置信,诧异道:“竟会如此,我不知道啊!”
“装,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贾琏看着凤姐儿狡辩的模样,鄙夷的冷哼起来。
要是旁人,贾琏或可相信,但这是凤姐儿,且不说其性情就容不得人,面对这突如其然的性格改变,贾琏焉会信她?
怎得,真以为他傻?
凤姐儿闻言,两弯吊梢眉下的凤眸噙满了泪水,哭诉道:“那怀着身子的人本就需要滋补,我送些滋补的东西还送出错来,二爷容不下我直说便是,何至于拿这来编排我。”
贾琏见凤姐儿哭诉的模样,斗大的泪珠滑落,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冷笑一声,道:“从你嫁进府里,便把我身边的丫鬟全都赶走,这我都依了你,事后凡我与那个丫鬟多说那么一两句儿,你就拈酸吃醋的,少不得你一番啐骂,我还容不下你?到底是谁容不下谁。”
实话实说,作为国公府的嫡系子孙,却被一妇人如此管束,且不说自个的憋屈,在外人的眼中,那都是一个笑话。
眼下他不过只是有了一个妾室而已,竟然还下此毒手,论容人的气量,凤姐儿的比谁都狭隘。
见贾琏歇斯底里的,凤姐儿玉容一怔。
她没想到自个尽心尽力的维持这个家,然而在丈夫眼里居然如此不堪,甚至于怒目而斥,眼中的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此时的凤姐儿芳心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凤眸中的水雾丛生,转而凤眉微立,微红的眼眸迎上贾琏嗜人的目光,恼道:“你自己什么德行不知道,什么脏得臭得都往屋里待,我容不得人,那还不是为你好。”
贾琏虽是国公府的嫡系子孙,然而在大老爷那儿并不受重视,于老太太那儿亦是如此,这般尴尬的境地,多有她在贾母面前卖乖讨好的周旋。
然而自个的一片好心却半分也不讨好,怎能不让人心寒。
贾琏闻言不以为意,一脸冷笑的看着凤姐儿的嘶吼,说是为他好,还不是善妒的心思作怪,大门大户里的媳妇,哪个如她这般霸道。
此时的贾琏也不欲与凤姐儿多言,厉声警告道:“我告诉你,少在这个闹什么幺蛾子,王爷那儿也发话了,再有下次,便是休了你,王爷也不会理会,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贾琏也不搭理凤姐儿,转身离去,打算去柳姨娘那儿,将那些药材处理一番,还要让柳姨娘防范凤姐儿,切莫再着了道儿。
凤姐儿面色煞白,看向贾琏离去的背影,吊梢眉下的凤眸瞪圆了来。
若是以往贾琏说休了她的狠话,凤姐儿仗着王家和贾母的支持,还能斡旋一二,可眼下是王爷发了这话,贾母和王家也不得不视若无睹。
简而言之,那就真是要休了她。
念及此处,凤姐儿悲从心来,狭长的凤眸里噙满泪水,扑在几案上哭了起来。
平儿瞧见凤姐儿娇躯颤动,如怨如泣的哭声不绝于耳,心中担忧,也顾不上自个脸上的疼痛,上前道:“奶奶,王爷那儿不是说了下次,咱们也不会过于担心。”
先前的话儿她也听见了,早先就劝奶奶不要闹什么幺蛾子,如今倒好,事情发了,连王爷那儿都生气了。
好在,王爷还是给了凤姐儿一个机会,往后自家奶奶安分些,也不碍事。
“放屁,他们爷们蛇鼠一窝,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凤姐儿扬着螓首,明艳的脸蛋儿上噙满了泪水,喝声啐骂起来。
平儿闻言面色一变,忙不迭道:“奶奶慎言。”
那个不是好东西的“他”,显然就是指代王爷,这若传了出去,自家奶奶就更没好日子过,由不得平儿慎重。
凤姐儿却不管不顾,抹了一把眼泪,贝齿紧咬着红唇,娇媚的玉颊浮着愤懑之色,咬牙切齿道:“怕什么,他有胆子破坏我们夫妻间的情分,还怕被骂,大不了一干二净,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先前贾琏既然提及了水溶,显然是水溶知晓此事,而自个利用药材欲让柳姨娘流产的事儿,贾琏定然不可能会戳破,十有八九就是水溶那儿戳破了。
究其根底。就是水溶多管闲事。
平儿:“.”
涉及到王爷,这让平儿如何评价。
其实在平儿看来,且不说当初贾琏砍杀奶奶的时候,是由王爷阻拦下来的,便是印子钱一事,也是王爷宽容大度的不予计较,甚至于帮衬了奶奶一把。
眼下这事,也是自家奶奶作茧自缚,怪罪起王爷来,纯纯就属于迁怒了。
凤姐儿抽泣了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眸光看向无声安抚自个的平儿,心下微微一暖。
也就只有平儿一如既往。
只是瞧见平儿右边脸蛋的红肿,凤姐儿又觉得疼惜,洁白的素手伸向半空中,又不敢触摸,埋怨道:“那混账东西,竟然对你下此狠心,我看他真是魔怔了。”
原先平儿可是一直被贾琏所觊觎的,可没想到这回居然都把平儿扇肿了,可见那混账眼里就只有那个小骚货。
平儿闻言笑了笑,却扯到了伤口,忍不住的轻哼一声,破碎的玉容上挤出一抹笑意,轻声道:“奶奶,没事的,待会拿煮熟的鸡蛋敷一敷,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做丫鬟的,不就是给主子挡灾祸,她被打了无所谓,关键是奶奶不能被打。
凤姐儿自是瞧出了平儿的一片真心,轻叹一声,悠悠道:“真是个傻丫头。”
平儿对此并不在意,她自小就和凤姐儿一块长大,便是上京也是一块儿,这份感情俨然超越了主仆之情。
抿了抿粉唇,平儿轻声劝道:“奶奶,事已至此,王爷那儿不也说了,你始终是琏二奶奶,您就不要在闹什么幺蛾子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若是自家奶奶在作下去,那就真把自个作死了去。
凤姐儿闻言,狭长的凤眸闪了闪,清声道:“我心里有数,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平儿见状,心下微微一叹,她一看凤姐儿的神情,就知道她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怕是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果不其然,只见凤姐儿转而说道:“平儿,你年岁也不小了,留在我身边也是蹉跎岁月,过段时日,我给你寻个好人家。”
贾琏已然是被迷了心窍,与其和她烂在国公府里,还不如早些替她寻个好人家,也算是全了这份主仆情谊。
平儿一听这话,俏丽的脸蛋儿一怔,柳叶细眉的的眸子蕴着水雾,哽咽道:“奶奶,我不要离开您。”
给她寻人家,这不就是赶她走,她要是走了,自家奶奶身边没个人规劝,到时出了什么事儿都鞭长莫及。
闻得此言,凤姐儿心底涌上一抹暖意,同时也是坚定了自个的想法。
北静王府,潇湘馆。
厢房之中,黛玉倚卧在软塌之上,两弯眼睫微微颤动,美眸缓缓的睁开,半睡半醒的眼神迷迷朦胧,不由的慢慢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
此时,少女柔顺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恣意慵懒,正欲喊紫鹃之际,便迎上一双温润的眼眸,让少女微微一怔,眨了眨璀璨的眸子,透着几许娇憨之意。
眼前的人是哥哥没错吧,他怎么在这儿?
“颦儿,睡醒了?”水溶轻笑一声,温声招呼起来。
黛玉缓过神来,皙白的脸蛋儿微微一热,晶莹的耳垂泛着点点玫红,忙从软塌起身,声音中带着几许嗔怪,道:“哥哥怎么来了。”
刚睡醒就看见哥哥,那不是自个的睡姿都被哥哥瞧了去,这紫鹃她们在做什么,哥哥来了也不知喊醒她,真真是羞死个人。
水溶笑了笑,心知这是少女的娇羞,也不在意,说道:“过来看看你。”
说着,水溶便递上了一杯茶水,轻声道:“颦儿先喝口茶润润,醒醒神,可别在犯小迷糊了。”
先前少女那刚睡醒时的娇憨模样,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懵懵懂懂的眨眼,浑身透着一股少女的俏皮,真真就是可爱至极。
闻得此言,少女芳心羞涩,玉颊微红,伸手接过茶盏,面对少年投来的目光,黛玉似蹙非蹙的眼睫掩下一抹羞怯暗影,问道:“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水溶回道:“有一会儿了,见颦儿熟睡便不忍打扰。”
黛玉闻言,芳心甜蜜,便是喝下的茶水都感觉掺了蜜儿一般,甜蜜浸人的,她所求的并不多,就是少年的偏爱。
显然,少年的偏爱表现的淋漓致尽。
话虽如此说,然而黛玉却是微微撅着粉唇,哼道:“枉哥哥还是个识礼之人,岂不知男女有别,怎能擅入女儿家的闺房。”
少年不仅仅是擅入女儿家的闺房,而且在她熟睡的时候静静的看着,想想就让人羞涩难当。
水溶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起身落座在软塌上,伸手捉住少女的小手儿,笑道:“颦儿,你我之间,还需讲这些俗礼,岂不是外道了去。”
黛玉眉眼微颤,皙白的脸蛋儿上浮上一层嫣红,娇羞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什么啊,一见面便拉她的手儿,坦白了心思之后,哥哥愈发的没脸没皮。
水溶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抱过黛玉的腰肢,让娇羞不已的少女坐在自己腿上,轻声道:“颦儿,你可还记得岳父大人的那位柳姨娘?”
黛玉脸颊晕红,一时还不明水溶所指何人,待想起那位柳姨娘,心下顿时娇羞难耐,抬着美眸嗔了少年一眼,羞恼道:“什么岳父大人,你别贫嘴。”
还岳父大人,她又没与哥哥好吧,人都坐在少年的腿上了,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况且对于少年这一声岳父,黛玉心中还颇为甜蜜。
抿了抿粉唇,黛玉轻声问道:“哥哥,柳姨娘怎么了?”
那位柳姨娘自从上京之后,黛玉就没听过他的消息,这时候哥哥询问起来,想来不是简单的事儿。
水溶捏了捏少女的小手,只觉一片的柔腻,低声道:“那位柳姨娘如今跟了琏哥儿,听说现在还怀了身子。”
黛玉闻言,娇躯微微一颤,皙白的脸蛋儿怔愣起来。
她聪慧机敏,从水溶这一番话上,少女就猜出了其中的意思,当初柳姨娘选择随船上京她就心下狐疑,只是倒也没有在意。
如今柳姨娘跟了琏哥儿,怕是那时她们两人就已经.
念及此处,饶是黛玉理解柳姨娘的选择,心底深处还是忍不住的涌上一抹难以诉说的恼怒。
父亲尸骨未寒之际,柳姨娘就与琏哥儿勾三搭四的,如何对得起父亲。
关键在于从水溶的态度上来看,怕是水溶也早早就知晓此事,反倒是个自个却是被蒙在鼓里,有一种当猴耍的感觉。
默然几许,黛玉悠悠叹了一口气儿,低声道:“当初就说过让柳姨娘自寻去路,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便随了她去吧。”
埋怨归埋怨,可黛玉也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至于因此而迁怒于柳姨娘吧!
水溶见状心下了然,当初黛玉既然同意柳姨娘自寻去路,那就表明黛玉绝不是迂腐之人,并不是那种真正的尖酸刻薄之人。
念及此处,水溶紧了紧抱着少女腰肢的手儿,温声道:“嗯,听颦儿的。”
黛玉抬着明眸看向少年,粉唇轻启,哼道:“哥哥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唔~”
话音未落,便见少年已然凑近而来,噙住她的粉唇,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美眸不由自主的闭阖,任由少年攫取。
这人,作甚就爱堵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