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又是教谢蕴读书又是给她找名师,其实都在给自家女婿的仕途铺路。
大邺的选官制度,还是察举制和征辟制。
所谓察举,就是举孝廉、举贤良,靠地方州郡推荐有德行的人才,通常是一年两个名额;至于征辟,则是朝廷、官府直接征召某人当官。
无论是察举制还是征辟制,被选中的大多为世家子。
不说百姓黔首,就是庶族子弟,也很难争到入朝为官的机会。
说白了,在这个时代,出身决定了一切。
姜氏无疑是觉得,谢蕴那样的家世,回头与人做介绍,可以说,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才急需拜个士族大夫当老师来镀金。
谢蕴想起现代的一句‘名言’——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而有的人,生来就是牛马。
关于拜名师这件事,谢蕴本人并不怎么热衷。
她在现代读了整整十七年的书,又是跳级又是搞才艺加分,别人是鸡娃,她是自己鸡自己,一度让自己的照片贴满学校的年段成绩排名墙,如今告诉她得回炉重造,谢蕴内心是拒绝的。
那种卷到自己怀疑人生、卷到别人生无可恋的学习生涯,谢蕴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只是有一种上进,叫作‘丈母娘认为你想上进’。
姜氏见谢蕴没有吭声,只当女婿心中顾虑,特意安抚:“高筑为人虽严苛,却非穷极奢靡之辈,门下弟子颇多,也不是每个都出身世家,以大郎的聪敏机智,必能博得高师喜爱。”
马车内,也有人察觉谢蕴的真实想法。
所以,谢蕴才一下马车,刘小娘子就追了过来。
刘媣瞅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少年,软声询问:“谢郎不想去陈留读书?”
在自己的合作伙伴面前,谢蕴未再隐瞒:“若我拜高筑为师,至少得在他身边待十年。”
这十年书读下来也不一定能出师。
而且——
作为异世来客,谢蕴很多观念是不被当下所接受的。
她在现代学的是‘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甚至还有‘屠龙术’;而在封建社会,宣扬的却是‘天地君亲师’。
一旦被那位高师发现她对君王没有敬畏之心,还提倡‘打土豪分田地’这等触犯世家利益的政策,被逐出师门都是轻的。
想得到世家名士的赞赏,她首先该做的,就是打断自己的脊梁骨,或者将真实的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然而,不管哪种选择,都不是谢蕴想要的。
她可以读书。
但不是拜在某个人门下去读。
不被这个时代同化,是她作为现代卷狗的最后倔强。
谢蕴的坦白也让刘媣一怔:“……侍奉高师左右,难道不好吗?”
在古代,能长伴名师左右无疑是一项殊荣。
跟在老师身边越久,学到的也越多。
但谢蕴是个俗人。
也不介意向刘媣袒露自己的庸俗:“跟在名士身边读书,意味着我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能挣活养家,有多少读书人,是靠母亲和妻子做绣活熬坏眼才略有小成?对我来说,一家人吃饱穿暖、生活安乐,比什么都重要。”
“若只是钱财之事,谢郎无须担心。”
刘媣说着,眉头也舒展:“你既喊我一声姐姐,又帮我如此大忙,即使将来你我和离,我也愿意资助你读书。”
无奈她碰上的是一条咸鱼。
谢蕴已经躺平,就不准备再仰卧起坐。
姜氏见女儿追着谢蕴下马车,才意识到自己行事的不妥之处——她好像还没问女婿想不想去陈留。
待女儿回来,姜氏也问:“可是大郎不愿去陈留?”
“阿娘,”刘媣握住母亲微凉的右手,“等我们回去北海郡,我想将文县的庄子改到谢郎名下。”
姜氏亦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当下就听懂女儿的话中意:“是我疏忽了,珩阳城破,他与孤母带着俩仆人一路逃难,已无恒产,想必身上钱银也是不多的。”
她既将女儿嫁与谢蕴,自然不能眼看着谢家人流落街头。
“不必去文县。”姜氏添置的嫁妆里,最不缺的就是宅子:“就将营陵那间三进三出的宅子给他们住吧。”
“至于房契,回头交给大郎便是。”
刘媣面上漾起了浅笑:“我替谢郎多谢阿娘。”
姜氏看出女儿与女婿处得不错,心底那点担忧也褪去:“到时候,大郎他母亲是想跟去陈郡,还是留在营陵,端看她自己了。”
“阿娘——”刘媣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刘媣没将谢蕴供出来,只迂回地道:“阿娘也看出谢郎聪慧过人,即使没有高筑那等名士教导,必然也能把书读出来,女儿想,要不就留在北海郡,届时不如请西席上门,如此一来,谢郎既能读书,也不会耽搁旁的安排。”
姜氏望向女儿:“这些话是大郎叫你转告我的?”
刘媣摇头。
也怕母亲生谢蕴的气,刘媣又解释:“谢郎并非不求上进,他只是,”有的话讲出来,难免显得不那么尊师重道,她只好换了一个说辞:“谢郎只是想早日担起家中门楣。”
姜氏何尝不知从头开始读书没个十来年是成不了器的,若她父亲尚在,大可以将谢蕴送至阿父跟前边教做事边教读书。
北海郡,倒不是没有合适的老师。
姜氏靠在长枕上,面色却是晦暗未明。
刘恒若肯教这个女婿,她何须安排人回陈留?
有个愿意提携自己的太守岳父,谢蕴哪怕就是不读书了,回头扔去军中磨砺几年,再一步步地提拔,不是不能做到一郡都尉。
想到当朝那位孟太师便是武将出身,姜氏忽然就不再纠结:“大郎不想拜高筑为师,那就不拜吧。”
终归还有其他出路。
隔日谢蕴过来,得知自己不用再去陈留。
“大郎,你既不愿读书,那就从戎吧。”姜氏落在谢蕴身上的眼神,依旧寄予厚望:“我还有个堂兄,乃雁门关的军司马,待安顿好家中,你就带着我的书信前去投奔于他!”
谢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