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城市政府。
“陈市长，感谢了。”钱才起身，提起手提包，伸手跟眼前这个50岁左右的中年人相握。
陈市长摆头笑了笑，语重心长道。
“上面有要求，要扶持芯片计划，当初我们也是积极配合，给了这批订单，但以之前的那批电脑样品的质量，我们也很难放进办公系统，最后都得丢掉，废弃，放到仓库里发霉，都是钱呐，谁不心疼？
我听了你的想法，很务实，也很佩服你敢说真话的勇气，我这里可以最大限度的给你时间，只要这批电脑能用，我们就算给国家节省了一大笔钱。”
“陈市长放心，一年时间，如果我做不好，绝不生产，退单的压力伱交给我，我绝对不会给你一批用不了的垃圾货，这是我们蔚来对这批订单的承诺。”
“好，钱董事长，有胆识！”
两人再次伸手相握。
钱才走出大楼时，天南边难得露出一丝阳光，照射在他身上。
虽然是冷阳，倒也聊胜于无。
又解决一件事。
国产芯片在06年时国家彻底寒心，搁置不少自研计划，就是因为一个一个的骗局，败局。
如果汉芯算是骗局，那方舟芯片，算是败局。
自主芯片设计出来了，但不实用。
方舟芯片在前世的2002年，应该是如火如荼的，这家芯片和计算机制造公司，甚至连市场部都没有，因为根本不需要接订单。
订单都是客户自己上门啊，政府的订单一批接一批的丢过来。
但倪光楠看上的李德磊只是个纯粹的商人，渐渐地有了订单，有了扶持，研发舍不得花钱，一心搞什么方舟大厦，声称造楼才是最挣钱的，眼看公司搞的NC不行，还是囫囵吞枣的交给了京城政府。
首先是网络不畅，由于互联网服务器端被微软和英特尔联盟把持，因此NC在互联网环境下的使用大受局限，比如在重点推广NC的学校，一有领导来视察，这些校长就嚷嚷“NC不能用啊，让我们换PC吧”。
甚至NC的客户之一，京城公安局，更硬气，干脆直接请了一帮清华专家做出NC不能用的鉴定。
另一方面，虽有领导支持，政府市场推广也是困难重重，由于缺乏软件和一整套生态服务的支持，NC在软件功能上形同一台展示机，很多围绕其开发的环境都还停留在理论上，这一点上，几乎和十多年后的龙芯是同样的困境。
可以说，这件事再一次伤害了自主芯片的形象。
骗局，败局，接下来就是残局了。
到了06年的时候，龙芯好不容易凑齐了上百人的研发团队，针对国防芯片无芯可用的情况搞研发，却迎来了汉芯被揭开老底，这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算了，这事至少是一枚TNT。
前世撑到06年芯片格局才转冷，是因为有汉芯接茬骗了好几年，结果这锅肉上面是又撒香料，又给姜葱蒜，闷了好几年，锅盖一打开，全TM闷烂了，上层拿着筷子忍着恶心在里面薅了一圈，连一块夹得起来的都没有，索性锅一丢。
去你妈的，一边玩去。
过了好几年，发现丢在路边的龙芯其实还能用，捡起来洗洗，锅是没了，给个小碗，小火炖着吧。
没有高压锅炖的肉，得多久才能炖熟？等肉炖出来的时候，人家那边都流行吃海鲜大餐了，而且大料也没有，炖出来的肉能下口吗？
他现在干的，就是趁着水还没开，把肉和大料赶紧捞出来，他做的不是炖肉，而是想法做点其他好吃的，有些东西不一定用得上，但是得把锅保住。
炖肉这个菜是项目，大料是钱和订单。
锅，就是政策，也是扶持的决心。
而且肉不一定没用，里面的油和精华，可是人才和技术基底。
辛勤的钱师傅奔忙了半天，发现还缺几味料，又提溜着麻布口袋去菜市场了。
当然不可能是编织袋，拿麻布口袋装东西才是钱师傅的风格。
炖一碗佛跳墙出来，需要的肉得一大缸，而且五花八门，手续繁杂，他得去要新项目，要人才引进政策。
……
下午四点半，钱才走进了一个富有年代感的办公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政府办公室看到过这种一块大玻璃下面轧着一张大日历的办公桌了，或许是因为他接触的领导级别都不低，乡镇的办公室可能还有不少这样的桌子。
桌上还放着一台电脑，布线也有些散乱。
多少显得有点不太庄重，配不上这个办公室主人的级别，但凭空带来了一点温馨，也体现出了主人言谈随心的能力。
旁边的摇椅应该是夏天时候用得比较多，茶几也老旧，只有待客用的沙发看起来新一些。
“那个沙发刚换的，以前的坏了，被黄胖子坐了个窟窿，哎，糟践东西。”
办公室的主人发现了他打量的眼神，竟然主动开口解决了他的好奇。
黄胖子…应该是他今天下午来科技部拜访的第一个领导，和胡道远同级。
钱才立即有些讪讪：“徐部…您确实是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典范，高风亮节，厉行节约。”
“节约？现在有的是人说我们奢靡，你要是上了福布斯，我还不敢让你进这个门，免得有人说我受贿。”
徐部嗤笑了一声，他是搞科研出身的，面上少了一些大领导的古井不波。
钱才一时没敢接话。
徐部也不再计较，打开电脑翻看了什么东西，随后继续开口。
“863计划的审核，是需要很多手续的，你现在一无成果，二无研发历史，不是说你把方舟收购了，他们的东西就一定属于你们，林老回来之后，我听他说过了你们的想法和实力，很欣慰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但是有些东西是硬性要求，还得让我们看到你的阶段性成果。”
“徐部，要出成果，花钱不够，还得要人才啊，现在芯片领域民间人才实在太少，您说我一个平头百姓，不打项目的主意，上哪搞人才去？”
钱才一顿观察和三两句话间好像也摸到了一点这位领导的性格，有老派的心态，也有些新派的办事效率，直来直往，开口第二句话就直奔主题，于是他也不再磨磨唧唧，直述困难。
“倪光楠都在你那儿了，还嫌不够？”徐部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话间脚上的皮鞋跺了跺。
钱才也有些急了。
“徐部，您也是院士，讲话得讲科学吧？倪老他是搞计算机应用技术的，不是搞芯片的院士啊！况且一个研究所，研究院，需要多少技术人才？
我没管您要院士，也不敢打部里的主意，您只要给我个项目，我自己去和国内的大学谈，争取留住和引进一些人才。
大学是不会和我一个民营企业主合作的，我要上门去谈，总得有块牌子吧？天之道名正而言顺，我现在连个招牌都没有，拿着再多的钱，也只是个地方武装啊！”
徐部盯着他看了一阵，心里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对芯片有几分真心，现在的科技部，就怕再来个华而不实，打着863招牌行牟利之举的贪心之人，不过从他得到的信息，蔚来集团扎根于国内，产业众多，终究比李德磊那种无根浮萍要来得稳当得多。
但是李德磊回国的时候是带回来了一支技术团队的。
李德磊在北美有20多年的计算机体系结构研究及CPU设计经历，他创办的公司也凝聚和培养了一支具有先进CPU设计能力的工程技术队伍，这份资历，是这个年轻人不可比的。
当初批给李德磊方芯项目，大半也是看中他此前的从业经验。
“李德磊的那支技术团队，你留下来了吗？”
徐部开口问询，也是有了给他一个机会的想法。
“60多个人，李德磊平均就给2000多一个月的工资，我让私下人去谈了，给双倍，给了确定答复留下来的有一半多吧，目前缺人，有一个捞一个，不过以后还要经过一定的考核才能留在项目里。”
钱才侃侃而谈，徐部却听得有些皱眉。
“那些人都是技术工程师，精英，你看不上？”
钱才摇头笑了笑：“说精英有些过了，他团队以前就是给日立做芯片做外包的，他那个主管研发的副总裁刘强不错，我准备高薪留下来。
其他的熟练有余，创意和想法却还差点水准，顶多是熟练工吧，徐部，我觉得我们对于国外的技术人才有些过于迷信了。
有些国家，有些人才，目前的水平是普遍高于我们，但国外，也分哪个国外，而且人才也分高低，我觉得有技术有能力的是该高薪培养，但是一些混吃等死的，也不能惯着。
说白了，有些人，在国外也就是和技术工人，在等级高于我们的技术环境熏陶过一段时间而已，我认为论脑子论思维，我们国家强过于这些人的数不胜数，给他们一个合适的环境予以培养，日后才能产生真正的高精尖技术人才。”
这支团队前世在倪光楠，李德磊，刘强分道扬镳后，一部分跟着刘强去了君正公司，做MP3，MP4，学习机，电子词典，后来还当了汽车储存芯片的龙头。
钱才十来年间看过他们不少的广告，他是个一旦感兴趣，就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拿到商业上讲，就是喜欢研究股权穿透和初创团队，当初也是从这家公司的源头，了解到的方芯历史。
民族自信。
徐部听他一番话，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严谨的民族自信，在这个年代，这是可贵的东西。
在没有经历过中国逐步辉煌的年代，要陶冶出这种理智的民族自信，是极不容易的。
曾几何时，大家还把“纯进口”这个词当作镀金的外衣，“国产”被弃如蔽履，随着时间的发展和排名的逐步上升，中国货，也真正有了国际影响力。
钱才有些想法，触动了他。
“你把详尽的发展规划和投资计划给我弄一份，如果能让我满意，项目的事，我帮你想办法。”
徐部突然改口，他真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有了他需要的锅碗瓢盆，能炒出一锅什么菜。
钱才也愣了，他还准备好了这事得跑好多个部门呢，863计划是科技部和总装备部共同组织实施，他来之前还找胡道远要了不少电话。
胡道远的家庭出身，在这一块有着他人不能及的人脉。
“那总装那边…”钱才眼里有些犹疑。
“你如果愿意跑，就自己去跑，你愿意回去准备，就回去准备。”
徐部轻飘飘一句话，钱才一个大激灵。
立即起身。
“徐部，我这就回去！今晚就回沪上，节后再来，带上我的全套方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