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知负手站在暮色里,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此间的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休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思。
他之前确实曾多次维护过自己,可他因此就是无辜的吗?
宋小姐说的没错,他明知侄子已有妻室,不仅不对侄子停妻另娶的行为加以阻止,甚至还助纣为虐,亲自替侄子去国公府提亲。
这不是包庇是什么?
想到那天自己跪在地上求他,他却不为所动的情景,穗和心里就一阵阵的抽痛。
借住在裴府的这几个月,她是打心底里将裴砚知当成至亲的小叔来孝敬的,挖空心思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帮他收拾房间打理厅院,就连给他熏衣服的香都要亲手调制。
可这一切的辛劳,换来的只有三个字——她不配!
他和裴景修不愧是亲叔侄,一个看似多情却无情,一个是从里到外都无情。
这样的人,值得自己为他们妥协吗?
穗和犹豫着,纠结着,迟迟下不定决心。
宋妙莲已经不耐烦,叫上自己的丫鬟就走:“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父亲,我要让父亲在明日的早朝上参你们一本!”
“宋小姐不可,有话咱好好说……”阎氏慌忙上前去拉她。
“起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宋妙莲用力甩开她,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裴景修变了脸色,伸手扶住阎氏,语气不善道:“妙莲……”
“别叫的这么亲热,我嫁不嫁你还不一定呢,你和你小叔就等着明日早朝被陛下降罪吧!”
宋妙莲气冲冲就走,裴玉珠急得又去摇晃穗和:“穗和,你当初落难是我哥救你的,你真要这般恩将仇报,害死我哥和小叔吗?”
她晃得太用力,穗和头晕目眩,头上唯一的银簪子掉下来,满头青丝在暮色中如水滑落。
“我不是!”她冲着宋妙莲的背影喊了一声。
宋妙莲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带着几分得意问道:“不是什么?”
穗和闭了闭眼,双手在袖中用力攥紧。
指甲死死掐进肉里,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我不是裴景修的妻子,刚刚是我瞎说的。”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感觉有一只无情的大手穿透她的胸腔,硬生生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从里面扯了出来。
三年的甜蜜,三年的恩爱,三年的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全都混合着血肉从她体内剥离,只留给她一个空空荡荡的血窟窿。
她痛到不能呼吸,身子摇摇欲坠,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起,像一个没有魂魄的女鬼。
即便这样,宋妙莲仍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不是妻子,是什么?”
“妙莲,够了!”裴景修终于忍不住,阴沉着脸叫停了她,“穗和与我虽然没有关系,但也在我们家辛苦操持了三年,你若还要羞辱她,这亲不结也罢!”
“你说什么?”宋妙莲简直不敢相信裴景修会说出这样的话,几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裴景修,你再说一遍!”
除了裴砚知之外的其他人也都很惊讶,各自瞪大眼睛看着裴景修。
天色已经快黑透了,裴景修的表情已经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变得冰冷又阴郁,说出的话也十分决绝:“我说你若还这般不依不饶,这亲不结也罢!”
宋妙莲登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道:“裴景修,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裴景修平静道,“你走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早朝被陛下传唤!”
“你……”宋妙莲气到语塞,咬牙道,“你自己区区一个从六品,丢了官也无所谓,你小叔可是二品大员,你当真要害他和你一起丢官吗?”
这一次,裴景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仍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腰背挺直,不动如山,仿佛他只是一个过路的看客。
“别吵了。”穗和突然开口,“我不过一个粗使丫头,不值得主家为我大动肝火,若因为我搅扰了郎君与国公小姐的好姻缘,就是我的罪孽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大家怀着各样的情绪看向穗和,就连裴砚知都无声地捏住了腕上的沉香佛珠。
宋妙莲笑起来,一改方才的气愤,挑眉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裴景修的妻子,我只是他救回来的孤女,在府里当了三年的粗使丫头。”
穗和这一次说得十分流利,没有半分犹豫。
这明明是阎氏母子三人最想看到的结果,可不知为何,母子三人的脸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宋妙莲很满意,伸手挽住了裴景修的胳膊:“既然这丫头亲口承认自己胡说,此事便就此作罢,以后我不会再追究,你也不要再生气了。”
裴景修没理她,默默地想要抽出手。
阎氏忙道:“景修,眼下天色已晚,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你就快些送宋小姐回府吧,你方才态度很不好,路上好生给宋小姐赔个不是。”
说着不等裴景修开口,便强行推着他往院门口走去。
裴景修不肯走,转头看向穗和:“穗和,我有话和你说。”
“穗和就在这里,又不会跑掉,有话回来再说。”阎氏制止了他,硬是将他和宋妙莲推出了院子。
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裴景修再回头看穗和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心里很慌,很想回去同穗和说几句话,奈何阎氏和宋妙莲一人一边挽着他,根本不给他回去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只好决定回来再去见穗和。
穗和方才说的那些话,肯定不是出于真心。
她肯定是被宋妙莲逼急了才赌气说的。
她那么爱他,怎么舍得真的和他断绝关系。
回来后,他要好好哄一哄她,她向来听话,心肠又软,好好哄一哄就能哄好的。
阎氏看着裴景修和宋妙莲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院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和裴砚知说道:“景修这孩子,刚刚真是犯了失心疯,差点没把我吓出个好歹。”
裴砚知静静站着,没有接她的话。
阎氏有点尴尬,吩咐雀儿去点灯笼,又向裴砚知解释道:“砚知,你别听雀儿那丫头胡说八道,我说卖穗和,只是为了稳住宋小姐,不是真的要卖她。”
裴砚知终于开口,清冷的声音如水一般在夜色中流淌:“大嫂不必解释,此事与我无关,我是来给你送银子的。”
“啊,这……”阎氏喜出望外,激动道,“原来是为这事,这怎么好意思,还劳烦你亲自送来,砚知,嫂子替景修和你大哥谢谢你。”
裴砚知听她又提起大哥,眉头不自觉皱起,伸手从怀里掏出银票递过去。
阎氏忙双手去接,裴砚知却又将手收回:“大嫂别急,我还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