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素律仰面接受国安的服务,张不开嘴的口吃含糊道:“这么点事,绪怀玉怎么不自己过来说?让你在中间传话,废二道劲。”
国安笑眯眯的:“东厂有点事,怀玉来说完话,就带人回雍都去办事。来不及向您禀告,让奴才代他向您请罪。”
花素律闭眼哼了声。
“皇上,和雍殿下与摄政王那边,用不用加派人手?”国安问。
花素律想了下:“不必,一切如常,以免打草惊蛇。”
“是。”
“对了。”待到收拾立整,花素律突然想起来件事,叫住国安:“苗监正还在宫里吧?”
国安应道:“回您的话,这时候应该还在苗公子的居处。要传苗监正过来吗?”
“不用。”花素律整理下发髻:“和雍下嫁姜家一事,不能被阻断打扰。你找个机会提醒他一声,他作为司天台监正,让他有个分寸。”
傍晚前,几位公子携家人依口谕到清心小筑与花素律用晚膳。
除了赵旭与闻今朝他二人外,其他公子都有父兄在旁。
赵旭尚好,这对他而言是个结交的机会。
以他父亲的官职和能力,这辈子想和一品大员同席都不可能。为了家族,为了自己,他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现场只有闻今朝因为思念家人独自神伤,偏他是个内敛的人,不愿意表露情绪,耽误别人快意,便一直强做笑容附和众人。
可惜,这个世界越懂事的人,越得不到别人的关爱。
即便看出,大家也会理所应当的忽略。
“这一回,算是家宴。不议政事,只道些家长里短,如寻常百姓家闲话即可。”花素律端起酒杯,向对面几人敬酒。
屋内分桌为席,各人见状,纷纷端杯站起……
说是如百姓家,可谁敢真把皇上当家人?
若是寻常人家,皇上是他们的儿媳或弟媳,论理皇上该叫他们“公爹”或“大哥”。
但谁敢这么不要命,占皇上这个便宜?
在场的有一半是人精,什么情况都看得清。知道这晚膳就是皇上客气,好显得亲民,君臣一家亲,所以说话分寸都拿捏得恰好,倒也没吃得尴尬。
天擦黑时,太监们送那几位大人离开,几位公子也纷纷离开,唯有周言莫停驻在门前……
“公子,旁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去吧?”问心俯首问道。
周言莫坐在轮椅上,望着头顶那“清心小筑”的牌匾。
昏黑的天际下,几只荧虫绕着灯笼,他的心里一阵苍凉落寞,似同这此刻的天一般,一道沦入黑暗……
直到一个声音,将他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怎么坐在这儿?”花素律一身藕荷色立领长款薄衫,还是宴上的打扮。
周言莫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坐了许久,天已大黑。
他先给花素律行了礼,支支吾吾说不出停留在这里的原因。
花素律没逼迫他,灿然笑道:“你在这也巧,花园里的栀子开了,随朕去看看?顺道小酌两杯?”
烛火的光透过薄纱灯笼,明暗跃动映在花素律白皙的脸旁上。
周言莫看着她用纤细的手掌比划着酒杯的姿势,晃了晃,被温暖光影笼罩的明媚面容,好像在对他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好。”
心中的阴霾扫去一半,却将脆弱暴露出来……
周言莫面上是浅浅的笑意,只是有几分苦涩,还有些极轻的哽咽。
花素律敏锐的察觉到周言莫的异样,不知发生什么才会如此,但她还是走上前去,亲自推着周言莫往花园的小亭去。
待宫人奉上淡酒与小菜,放下亭子周围的纱幔退下去,花素律才凑近了问:“怎么了?今儿一天,你似乎都不大开心。晚膳来时,好像更郁闷了……”
周言莫怔了一瞬,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被花素律看出来了。
他一向觉得只要自己有心伪装,大多时候都能藏好自己的心思。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被拆穿过……
“臣……”周言莫想与花素律分享自己的苦闷,却怕说出来会让花素律看不起自己。
另一方面,又心生幽怨。
想花素律既然白日里就看出他不快,为什么现在才问他?
是因为,那些人都比他重要吗?
即便明知自己这种想法太过无理,但还是抑制不住。
可他不敢展露出这种想法,怕将这唯一一个真心不嫌他的人推远。
“臣没事。”周言莫勾出点笑,拿起酒壶斟酒,以掩饰自己内心中的阴暗。
花素律夹了口小菜送进嘴里,撑着下巴对视周言莫对视半晌,轻声道:“和你父亲闹不愉快啦?”
周言莫内心被看透,他过度反应地放下酒壶,结果因没控制住力道,撞碎了壶底。
栀子浓郁的花香混合着乍然四散开的酒气,将气氛烘得有些紧张,又有些迷乱……
花素律吓了一跳,见周言莫躲避她的目光,呼吸有些急促。
她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没。”周言莫低声答道。
“臣去叫人收拾干净,换壶酒来。”周言莫说着就要转动轮椅。
他内心的纠结使他愈加害怕面对花素律,生怕被看穿自己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便想快速逃离这里。
“等等。”花素律叫住他:“没酒也没关系,朕也没多爱喝酒。还是说,你一定要喝点,迷迷糊糊的才能和朕说话?”
周言莫知道这是在哄他挽留他,心底里不愿意拒绝,于是纠结地停住动作……
“你正式入宫前,朕就听说你家的事了……听说,你小时一直养在庄子上?”花素律自己搬起凳子,挪坐到他身边。
周言莫想起幼时那些不快,闷闷地嗯了一声,承认这事。
花素律见了,温和地对他笑道:“朕不知你那时过得如何,但只想你双亲十几年都未曾探望过,你心里大抵也不好过吧?毕竟……”
花素律扶着膝头,似也回忆起过往:“朕小时被关在冷宫那几年,虽有母亲、兄弟陪伴,但将朕关进的人,是朕的父亲啊……”
周言莫闻此急转过头看向花素律,类似的经历让他深刻的共情到花素律言语中隐含的痛苦。
然而他不知道,他感受到的,是花素律胡诌出来的虚假。
花素律穿来这具身体时都登基两年,何曾感受过冷宫的经历?
她在这里胡扯,是好心想让周言莫内心得到纾解,不要一直憋闷着。
在这宫里待着已经够无聊了,再为这样那样的事生闷气,好人都能憋变态。
花素律真担心周言莫本就有点别扭的性格,会变得更加扭曲……
她偷想,这世界不正常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可别再多一个了!
“臣的双亲,似乎不太喜欢臣……”周言莫低声嘟囔,声音小的像怕花素律听见似的。
花素律安慰他:“虽说都一样是血亲,但五指尚有长短,父母有所偏爱也属正常。咱们也不能要求人人都喜欢自己。”
想了下,又笑道:“朕作为皇帝,天下至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朕不是?今儿朕生辰,还有人想要朕的命呢!这得多恨朕才干得出来啊……”
花素律自嘲地边笑边想,真没想到,刚穿来时会因被刺杀痛哭,甚至消沉数日的自己,如今竟能平淡接受。连被人刺杀也觉得,只要没死,就无关紧要。
“那您呢?”
花素律正徜徉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时,忽听到周言莫说话。
转过头来,对上一双渴求的双目。
那双眼就像森林里遭受无尽苦难后迷茫的幼兽,他带着期盼小心翼翼地望向你,却又不敢靠近,生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
“五指有长短,宫里这样多的人,臣在您心里,又占多大一块?”他的声音很轻,花素律似还听出些可怜的祈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