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年,五月二十七日,圣驾移往夏宫避暑,一众皇亲高官要员随行,东厂负责两地文书通讯。
早晨天蒙蒙亮,花素律就坐在出行的车驾里准备出发。
大夏天的,她还得穿一身礼服。
幸亏八驾的大马车里,宽敞的能放下两个冰盆,否则真是要出人命了!
宫门前的护卫羽林军兵马先行,随后是花素律的车马。
再后,依次是柳茂嘉、武利盈、周言莫、苗星、禄天厚、赵旭、闻今朝的四马车驾。
最后面的则是宫人们所乘的小马车或两乘的拉货马车,羽林军收尾。
皇亲官员的车马则在宫外等候,跟随宫内车马后面,再往后,则由金吾卫收阵。
周言莫之前听说去行宫避暑时,本以为没他的份儿。
毕竟他行动不便,想要出行那么远还是挺麻烦的,所以他没抱什么期望。
只是每当抚到座下的新轮椅时,周言莫心中还是免不了期待……
直到宫人来通知他准备前往夏宫的行装时,他仍有种预料之中的意外和惊喜,是种相当奇妙的感觉。
但等出行这日,周言莫见到那辆与众不同,独属于他的马车时,刹那间,胸腔里就被温暖充斥……
马车里,周言莫看着装饰崭新精致的车壁,想起早晨时的情景。
不熟悉的太监站在马车前,谄媚地对他哈腰微笑:“公子,这是皇上特意嘱咐咱们的。”
“皇上今年临时决定去夏宫避暑,时间来不及,只能找辆差不多的紧赶慢赶制出来。您瞧瞧,还合心吗?奴才叫人试了好几次,上下都方便着呢~”
和寻常马车不同,眼前这辆马车是车尾开琉璃扇门,尾部的栏杆延长出一道斜梯可供轮椅推上去。
太监演示给他,那斜梯是拼装的。
轮椅上去后,将斜梯拆下来折叠,放在马车下方的沟槽里,随后用雕花挡板拦平了,样子美观得很。
而马车里正中间,有一个专门置放轮椅轱辘的凹槽,前后有活扣。
当轱辘进去时会被凹槽嵌住,再掰活扣固定住轮椅,便是遇到多大的颠簸,轮椅也不会乱跑了!
等到要下马车时,宫人先跳出去,用喝两口茶的时间抽掉挡板、拼上斜梯,随后再回去打开凹槽里的活扣,向后拉轮椅出来即可。
这一番,比起周言莫从前出行坐马车,被人抱着搬上搬下,要强得多……至少,不会那么明显的,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离开人就活不了的残废。
问心新鲜地望着马车内的一切,看向公子时,她觉得公子似在笑,可眨眼后再看便没了,那笑应该只是她的错觉。
安芒则是嫉妒得要死!
凭什么一个瘫子能享受这些?她一个读书人的女儿,却要给瘫子当婢子?
凭什么有人去重视一个瘫子?却不去重视她们这些正常人?
等她想办法把镜杀楼抢过来,到时候她就是周家的功臣,更是安家的大功臣!
再往前,武利盈坐在车里听见外头一阵人声喧哗后霎时寂静,便不顾身边人阻拦,将车窗打开。
见到外面平民百姓跪了一地,全部深深埋着头。
有那么一两个大胆的,或小孩敢把头抬起来,很快又会被身边的人按下去。
金吾卫的兵士一身铜甲红缎,手拿长枪,每隔两步一岗。
各个脸赛黑锅似的,面无表情地站着。
武利盈看了一阵,没觉得威风,只觉得无聊……千篇一律,所有人都一个样,没意思!
等他想缩回头时,在众金吾卫中瞄到个眼熟的人,是他从前在外头一起玩耍的一个小兄弟,赶忙伸出手打招呼。
怎奈马车都快驶过去了,对方也和看不见他似的,顶着红尾金胄和满脸的汗一动不动。
武利盈这不甘心呐……
明知兄弟这时作为金吾卫站岗是不能应他的,但还是忍不住犯贱。
缩回去,随手拿个紫红紫红的大樱桃,再钻出去探出大半个身子,两指夹着运力,甩手而出,大樱桃毫无偏差地打在兄弟的脸上!
紫红色的樱桃汁立时在兄弟脸上溅成一片!
看见好友铁铸的表情终于出现丝毫崩裂,武利盈咧着虎牙,叫着他的名字哈哈大笑!
没等他乐够,忽听耳后一阵疾风声,霎时感到脑后一凉,下意识缩回马车里。
下一瞬,眼见个拇指大的石头成一条直线的从他眼前飞过,吓得他胆战心惊地赶紧关窗。
不过一会,车窗外头就被人敲了敲。
马车里的武利盈和流云都知来人是谁,武利盈是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让流云开窗。
可流云虽一脸为难,最终还是把窗子打开,露出他哥那张凶巴巴的脸。
“妈的!小兔崽子,进宫了还这么没规矩?”武利智一身简易甲胄配护心镜,胯下一匹通身乌黑,四足雪白的宝马,勒着缰绳,紧咬着后槽牙对武利盈骂。
上回端午节看见这臭小子嘚瑟就想抽丫了!这回没规没矩,又被他逮到!
真是给老武家的脸都丢没了……
“放肆!”武利盈坐在马车里头,眼尾稍往外撇着看,强做勇气骂了一声。
武利智顿时面露惊愕……这混玩意儿,进宫几天没扒他顿皮,就不知天高地厚,敢骂他亲哥放肆?
武利智掂量要骂几句,话都到嘴边了,又听倒霉弟弟道:“武将军!本公子现在是皇上的人,请你遵守礼数!你看你,还一品大将军?见本公子不问礼,还骂我?”
“武将军,你这是不敬皇上啊?我奉劝你好自为之!”
武利智看他那狐假虎威的蠢样,越说越上瘾了?
偏这混小子说得……还没错!
“臣见过武公子,恭祝武公子福顺安康。”
武利盈听他哥这问礼问的,牙咬得嘎吱嘎吱响,都快咬崩了!甭提心里有多痛快!
他露出小虎牙,极其欠揍地嗯一声,抬下手:“大将军有事就说,无事就退下吧~不要扰了本公子的兴致。”
武利智看傻弟弟这幅德行再忍不了,嘶着倒吸口气,长臂伸进去对着武利盈就想要来两拳。
奈何倒霉弟弟的功夫是他亲自教的,完全不是三脚猫绣花腿,被化解不说,还和他过了两招!
“你再打?你再打!”武利盈边挡边喊:“你再打我喊人,让百官都知道你打我!明天他们就弹劾你!不!下午就弹劾你!弹死你!”
武利智收回手,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阵:“武公子既然是皇家的人了,就老实点!”
武利盈见他老哥怕了,凑到窗子跟前:“你个老帮菜不懂,皇上就喜欢我这青春年少能闹腾的,可喜欢我了!”
说完,武利盈见他哥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绿,像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
他趁胜追击:“本公子告诉你,这没礼貌的事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再有下回,我告诉皇上……嘶——你说殴打皇亲,是个什么罪呢?”
武利智没理,反问道:“皇上真喜欢你?”
武利盈斜了一眼,拍下胸膛,又指指前头的马车道:“你弟弟我钢筋铁骨、俊朗非凡!这一茬里属我最年轻,招皇上喜欢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吗?再怎么的,也比前头那个倒霉东西招人稀罕吧?”
武利盈说到尾巴,探头瞄着前头柳茂嘉的车马,嘟嘟囔囔:“妈的,坐马车还压我一头排我前面……”
“我说哥,你能不能争点气?什么时候赢过那老东西!让你弟弟我也能排前头去啊?哥,不是我说你……”
武利智骑着马,额上透着汗,听着许久不见的弟弟扒着车窗框子和他聒噪个没完,心里感到一阵久违的安慰快意……
抬手想摸下弟弟的脑袋,结果对方以为他又要动手,缩得比兔子还快,他连根毛都没摸到。
武利智讪讪地缩回手。
棱角分明的俊脸垮下来,大太阳底下阴冷冷、硬邦邦道:“后宫不得干政,请武公子自重。另外,这是在外头,武公子还是顾忌点自己礼仪,别丢了皇家颜面!”
说完一夹马腹,提溜溜,马蹄声踢踢踏踏的就走了。
留下弟弟在背后,想骂还不敢骂,只能像只气恼恼的小狮子干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