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莫眼中阴戾转瞬而散,他笑着,口不应心:“武公子的风筝确实新鲜。”
“什么新鲜?就是丑!”花素律颠三倒四地看手里的风筝,哼哼道:“长得挺好看,结果审美那么垃圾。赶明儿朕让人给你做几个,让你看看什么叫新鲜漂亮!”
她看眼周言莫,笑吟吟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凤凰?龙?麒麟?还是别的什么花样?”
周言莫双眸柔柔地看着花素律一阵,轻声笑道:“只要皇上喜欢,臣就喜欢。”
花素律听这话猛觉出几分油腻,一下想起前世里第二任男友。
看周言莫顶着她初恋的脸,说出那个狗男人才会讲的话,花素律着实有点头皮发麻。
她干巴巴笑两声,浅用了点膳食,张罗休息下。
夜色里,两人躺在床上。
清冷的月色透过薄纱帷幔,薄雪般铺在花素律侧脸。
周言莫歪过头看她安静的睡颜,时间静静的流淌。周言莫忽觉得这样慢慢的也真不错……
他活了二十多年,总是在绷着顾劲儿,直到遇见眼前人,才觉出点轻松的快意。
“咳咳……”花素律躺在床上闭着眼闷咳几声,周言莫立即警神。
咳嗽声没有停止,一下接一下,后头甚至越咳越烈。
周言莫忙用胳膊支起身靠过去,担心地问:“怎么了?为什么咳嗽?”
花素律本来将要入睡,半梦半醒间嗓子和肺叶难受,吭吭地咳起来。
周言莫帮她轻拍后背缓解:“要不要喝水?”
花素律迷糊地摇摇头。
周言莫半支着身子,轻轻拍着她,关切问道:“怎么咳嗽?生病了?”
“没事。”花素律翻个身半趴在枕头上,时不时咳两声,迷迷糊糊地说:“端午大火,熏的。太医说伤了肺、喉咙,要段时间才会好。”
周言莫一下下轻拍她后背,像哄着,也像安抚。等听花素律说完话后,他眼中阴戾又现……
听说端午行刺的人已经被处决,菜市口断头血流了三天。可这里最有问题的花素律没处置,东厂!
周言莫垂下眼看怀里的人,想她是不是心软?
若是他手下的人安排上出这种事,害他落难,他一定召集门众,在众人眼前处以极刑。
朦胧中,花素律终于觉出点不对劲。
翻身愣愣地看了两眼,揉着眼道:“你怎么没睡?是不是我总咳吵到你了?朕还是回宫吧。”
她说着就要起身,周言莫听她要走,心下一急,伸手去拽她。
却一个没注意,力气使大了,愣是将花素律扥得歪倒,栽到他怀里。
“别走。”周言莫喃喃道:“天太晚,别走了。”
花素律斜躺在周言莫身上,瞪着眼愣得半晌没缓过神……没想到周言莫看着文文弱弱,手劲这么大!
黑暗里,她坐起来。
见周言莫一条胳膊支撑着,也坐起身,目光柔柔的。
花素律回忆着刚才靠在周言莫怀里时,背上的感觉……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手,将要伸过去时又怕冒犯,于是举着两只白爪子:“朕,能碰碰你吗?”
周言莫看她的样子,又逗趣儿又可爱。
看两眼那双举起来的手,周言莫垂下眼……
见他迟疑,花素律道:“你若不愿,就算了,没事。”
花素律略有失落,刚要放下的手被微凉的大手握住。
“碰吧,没事。”
黑暗里,两对视线碰在一起……
花素律战战兢兢地伸手落在他胸上,顿时倒抽一口气……她顺着又摸了周言莫的肩膀胳膊,甚至连肚子也摸了下。
衣服下的肌肉紧厚壮实,尤其他的胳膊!
那粗壮的臂围,实在吓了花素律一跳!
花素律从没想过,平日里宽袍大袖下掩藏的是这样健壮的身躯!她还一直以为,对方天生腰疾,就是病弱之体!
唉,被刻板印象限制住了……
“你,身体不错啊……”花素律放下手,抖着嗓子说。
就她这个弱鸡身体,多晒会儿太阳都能中暑,没事还担心人家?
单凭周言莫这个臂围,估计一巴掌不把她打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都算是周言莫手下留情……
周言莫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轻声道:“下人们不是总能照应到,许多时候只能靠自己。时间一久,自然锻炼出来。”
他握住花素律的手,放到自己大腿和小腿上。
花素律手下触碰到的,和周言莫上半身的健硕完全不同。
或许是有人常帮他按摩,也或许是自他入宫起花素律就叫人为他常常针灸的缘故。周言莫的双腿虽不是极致的病态,但那也绝不是一个成年男子会有的纤细。
花素律这才意识回来,就算他上身再健壮,他仍是个残疾人。
太医曾经告诉过花素律,周言莫的腰疾若是自幼治起,即便治不好,但拄杖前行或许还是能的。
可现在治起已是太晚。
如今,便是治上十年二十年,周言莫也行走不了,甚至无法如常人般自行坐起。
至多,是让他双腿能多点直觉罢了……
周言莫看到花素律眼中的惋惜难过,他觉出几分心疼,抬手轻轻碰了碰花素律的脸蛋。
夜幕里,两道视角交织在一起。
花素律看周言莫一头黑发散着,睫毛微颤,视线缓缓落在她唇上,俯身靠过来……
花素律顿时呼吸一滞,僵着身体往后一栽。
扑通一声!
像块大石板似的,硬邦邦摔在床上。
周言莫被花素律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旖旎暧昧的心思骤然散得干干净净。
他垂眸看了看刻意躲避的花素律,心中不由得怀疑自己,怀疑花素律。
他落寞地耷拉下眼皮:“皇上……嫌弃臣?”
“没有……”花素律糯糯道,心想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到周言莫:“朕若嫌你,还来你这里干什么?自找不痛快吗?”
周言莫知道这个道理,可若不嫌他,为什么要躲他?
他一下下暗暗地扣着锦被,目光定定地看向花素律,等她给一个答案。
花素律弱弱地看他一眼,视线交错一瞬,花素律翻身侧躺,背对周言莫避开视线。
明明是她心虚,可在周言莫却成了羞涩。
“若是情不自禁,咱俩……太医说,朕身体不好,现在不宜有孕。”花素律一本正经地编瞎话:“万一有孕,可能会……”
“会怎样?”周言莫焦急地问。
花素律装作柔弱:“会一尸两命。”
周言莫惊异,难怪她总是晨晚锻炼,日日服用补身汤剂,饮食上也许多注意。
周言莫抿下唇,露出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其中有释怀,有担忧……
“是臣会错意了。”周言莫纠结半晌,悄声道歉:“臣莽撞了。您……不要生气。身体,会好吗?”
花素律暗自松口气。
她绕着眼珠,她当初召公子入宫,主要是为了武利盈和柳茂嘉,好牵制住朝中两位重臣,没想过和这些公子生儿育女。
况且她现在才多大呀?
到下月才满二十岁,放前世,她还没到婚育年龄呢……
左右眼下没有生孩子的想法,花素律继续编瞎话:“太医说,是小时在冷宫伤身的缘故。好的话,或许两三年。不好的话,七八年也说不好。也可能,这辈子都……”
周言莫霎时心里发痛,对于一个女人无法生育是多么残忍的事?或许和他这种要被世人取笑的瘫子一样吧?
思及此处,周言莫内心中忽隐隐升起些庆幸。
这样说,皇上岂不是和他差不太多?他们是一样的人?
周言莫看着花素律的背影,有种鸟归巢的归属感。
可他又矛盾得厉害。
被世人孤立、嘲笑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那滋味并不好受。
如今花素律都举步维艰,当世人知道她无法生育之时,那些豺狼虎豹,只怕会将她吞噬到连骨头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