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盖般从厚重的云层瓢泼而下,豆大的雨点噼啪打在身上,隔着油布斗篷敲得人生疼。
男人指向远处被雾霭笼罩的地方,在大雨中大声喊:“马上到常州地界了!小秦,下山后有驿站!先休息会儿吧!”
一行人星夜兼程奔行数日,途中除了在驿站换马、饮食,几乎没停下过。
“等不得!”秦艽扶住头上被雨拍歪的斗笠:“皇上急等平安县的奏报!”
“你腰上还有伤呢!这么颠下去,你受不住!”
众人的前襟、衣摆都被雨打得湿透,湿凉意丝丝的渗进骨子里。
秦艽甩甩手上雨水,攥紧缰绳:“圣命要紧!我的腰断了又有什么?劳得兄弟们一同受累了!”
这种程度他们不当回事,毕竟他们是行伍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只是担心秦艽,恐他有个好歹。
不说兄弟情义,上头还有司礼监大太监,和皇上呢!
眼见秦艽执着,他们也不再说什么,应和一声,众人挥鞭往常州去。
*
中秋将至,阖宫金桂飘香。花素律头戴三支金钗,穿件华丽亮眼的大红色织金裙行动张扬,带风地走往光明宫前殿,身后跟着多多和其他宫人亦是脚步匆匆。
国安侯在前殿门口,见她走来,刚要俯下身,听见说:“免礼,进去。”赶忙起身跟在她后头,进到书房里。
一进去,花素律焦急地问:“东西呢?”
书房里只他二人,国安将蜡封的长扁木匣双手捧着,送到花素律面前。
花素律拿到案前去掉蜡封,打开匣子,里面躺一张朱色奏疏,拿起来指尖微有潮意。
这是八百里加急,从平安县传回的。
花素律忧心许久的事终于来信,激动得忘记坐下,站在案前打开奏折大体掠了一眼,眉眼霎时亮了:“好哇!好哇!”
国安未看过折子,听她声音便知是喜讯,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些。
花素律细细看起折子,读了一遍又一遍,愈看眉眼愈弯起来。看完了,她合上折子,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来回在书房里转圈。
转头见国安细缝眼里浓郁的好奇,她也明白,快步过去把奏折放到国安面前:“看看!”
国安早等不及,赶紧接过折子,道一句:“谢皇上”,看起内容。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就是秦艽这样的!”花素律已是笑声都忍不住。
折子里秦艽写了初到平安县的所见所闻,以及后续处理方式。
秦艽未先去府衙,而是同三名羽林军偷偷钻进受灾的平安县,见到的是房屋倾塌、饿殍遍地。
百姓歪斜在路边或墙角,听不到怨天抢地的呼喊,偶尔有几声有气无力的叹息与惙泣,整座城像死气沉沉的地狱。
整座县设立了一个粥棚,三口锅。
秦艽等人担心露出行踪,没有凑近,但见灾民手中的粥碗里零星有几粒米,也能知锅里的情况。
随后几人去到常州衙门,宣读完圣旨,秦艽直接让人将常州都督、知府等与赈灾事宜有关的七八名要员捆了手脚,连同牢里的前平安县令,一并带到最热闹的大街上打二十板子。
边打边让人在旁高喝,他们的罪名是治灾不力。
二十板子是羽林军打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不重,但当街杖责,侮辱性极大。
有人气急起来,趴在行刑凳上抻脖子大喊自己是何出身,恐吓秦艽。
花素律看到这儿时会心一笑,觉得那场景大概和“我爸是xx”差不多。
秦艽一直坐边上,听到有人这么说,他高声让身边的羽林军记下来:某某及某族,恫吓按察使,蔑视皇威,意图谋反。
那人立刻熄火,除了喊冤再不敢说别的。
他喊冤,要有人信才行!
这群狗贪官治灾治成什么德行,常州百姓有目共睹。
百姓见贪官被当街剥掉裤子挨板子,目光神情里无不透露着痛快二字。
可他们恐雍都来的大人们走了,这群贪官还留在这儿,届时若又刮妖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受不了。
遂都不敢发出声音,只看着,甚至许多人连看都不敢看,掩面跑走。
打完回去秦艽让人给这些官员解绑,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有自认丢面子尊严不做的,便以怠职懒政为由,直接扔牢里。
那些人见秦艽如此冷绝,只得“屈从”。下头小官见是个硬茬,更是谁也不敢碰,都低头做事。
他们心底里不服秦艽,做事免不了阳奉阴违或故意制造难处。
这种小手脚秦艽在宫里早见惯,他没做什么,只选了两三名官吃顿酒,次日在他人面前似若无意地随口几句,那群官们便互相怀疑、自相斗起来。
秦艽则趁机安排事宜坐收渔翁之利,顺便将这群家伙的所作所为记在小本本上,送回雍都。
而余州迟迟未到的赈灾粮,也在秦艽等人抵达平安县的第四日送达。
赈灾粮为何晚到,秦艽只在奏折里大略说,是河道衙门扣查,没有细说。
总而言之,粮钱已经派给灾民,也已组织百姓开始灾后重建,灾情已经得到缓和。
只是秦艽去得晚,抵达时平安县已有一些人染上疫病。
到达常州后,他虽立即让人去组织郎中到平安县治病救灾,可惜当地郎中少,效果甚缓,只得先将那些染病的人都隔起来治疗,再谈后续。
奏疏中秦艽还谈,他寻到常州贪案背后主谋之人线索,待落实后,再行禀报。
能有此成效,花素律已经很满意,至于贪案,她早已叫绪正去查。
只盼平安县疫病不要太重,秦艽那孩子也好早日回雍都来。
低头看奏疏的国安满脸挤出笑褶。
花素律搓搓手,俩人脸上都喜滋滋。
之前尚志岁案柏州下马不少官员。
每日上朝,文武两方为了柏州那几个空缺争得不可开交,绪正在中间听她口风行事,她就坐在上头当裁判,偶尔吹吹偏哨。
说起来好像很轻松,实际花素律经常被卷入其中,有时不想表态都不行。
好在有绪正。
花素律起先不想用绪正,甚至不知深浅的在内心想如何能架空绪正,抢回东厂。
现实教育她,想多了。
如果绪正真的倒了,她又要过回前些日子被文臣合击到心肌梗塞的日子……
虽然小说结局他光速倒曳,但他现在真的很好用t^t
国安读完奏疏,像是胸口的一团闷气骤然消散,整个人都轻快不少。走到花素律面前,恭敬地将奏疏送回到她手上。
花素律拿着折子,喜笑颜开地在手里拍了拍:“他做得好!早前朕还担心他年纪小,会被地方官拿捏住,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
国安白胖的脸笑成包子褶样:“这小子不负皇上所望,这主要因为皇上有一双慧眼!”
“行了。”花素律坐到椅子上摆手,国安拍马屁的功力她早见识过,如不打断能一直下去。
顿了片刻,花素律忽反应过来从刚才开始笑得有点多,已经偏离人设太多。
她咂下嘴,敛了敛笑,心里想:为什么她穿书不带个系统什么的,还能提醒她是否ooc……
奏疏放到案上,花素律缓缓将脸又沉回大怨种的模样。
为什么?她明明穿成一个皇帝,却连笑都不能随意?
一种苦闷感油然而生,现在由内而外都成了大怨种模式。
看看案上朱色奏疏,花素律想起秦艽在里面提起郎中少的事:“地方上郎中很少吗?”
国安打小入宫,出宫次数少得能数过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皇家猎场:“奴才也不大清楚。”
说完见花素律表情又沉了沉,长叹口气,他顿时自责起来:“是奴才无能。”
见他满面的愧疚,花素律还得反过来安慰他:“各司其职。”
这种事,还是得找专业的来问。
花素律抬下头:“下去吧,叫人传太医院院判来,朕问他点事。”
国安眉毛眼睛嘴角都往下撇,自我埋怨着退出去。
等章太医过来的时间,花素律准备给秦艽的折子回点什么。
她提起笔,就着最后那句问安写道:朕躬尚安,尔安否。尔初次远行又担以重任,朕心甚忧。灾地疫病难防,尔当保重自身,勿让朕与掌印忧心。尔之雷霆手段朕已知晓,朕解尔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无需心有疑虑,万事百姓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