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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逐出师门(1 / 1)

孤山之下,草长莺飞。

站在山脚凉亭里的春不眠一直注视着自己小师弟的身影走下,他紧锁着眉头,双眸之中好像正在酝酿着什么东西,像是波澜不惊海面下翻滚的暗涌。

“师兄……”

夏知蝉现在的伤势也才刚刚恢复到了能够行走的地步。他体内的经脉紊乱和血肉亏损,即使在龙珠和龙血的滋补下也只能缓慢地恢复。

他手里拿着黑鞘长刀,原本一向淡然潇洒的眉宇间始终积压着一团乌云般的煞气。

“唉……身体上的伤怎么样了?”

春不眠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立刻说出他此刻想说的话,而是随意找了个话头聊天。

“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的……大师兄,我想先去一趟京城让朋友办些事情,然后再回困龙山。”

夏知蝉嘴里所说的事情,自然是在山上时南二魂灵托付给他的事情。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更何况是自己朋友临终的嘱托,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办到的。

“你身上的伤势太重,真气运转阻塞,现在恐怕连遁术都不能正常施展吧……”

春不眠本来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如今他不但变得优柔寡断,说话还一直吞吞吐吐的。

“先把药酒喝了,其中所蕴含的药效,即使你一时半会儿吸收不了它,也会残存在你体内,慢慢帮你恢复身体。再加上有之前的龙珠和刚刚吸收的龙血,你的身体也许休养一年就能恢复原状。”

春不眠把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摘下来,递给了夏知蝉。

而曾经就被这种药酒救过一条命的夏知蝉,知道此物对自己身体的滋补恢复有很大的功效,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和拒绝的接过来,将那小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注意到在饮尽药酒的时候,春不眠脸上瞬间浮现出来的决然坚毅和一丝丝挣扎的痛苦。

药酒是普天之下只有春不眠自己能酿制出来的恢复之物,不夸张地说,经络恢复、断肢重生的效果还是做得到的。

“多谢师兄。”

夏知蝉抹了抹嘴角,当他喝下药酒之后,确实感觉到了体内传来一丝丝恢复的生机。就像是原本干枯的树枝重新焕发了生命力,抽长出新的枝芽。

“小师弟,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现在你的身体伤势太重,损伤都藏在了角落,虽然现在并没有多大感觉,可若是不将那些暗伤全都修补好的话,会对你将来的身体和修为有巨大的影响。”

春不眠沉吟了半晌,才把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办法说了出来:

“我想等你回困龙山之后,不如休养一年。等一年之后,身体彻底修复完整,再开始重新修炼,吸纳真气,巩固自己的境界修为。”

说实话春不眠的想法是对的,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时常如果能将自己身上的陈珂暗伤全都一扫而空,对于未来它的修行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问题是,对于现在心浮气躁、满怀报仇之心的夏知蝉而言。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忍耐一年之久,而选择什么事情都不做呢?

“大师兄,我没问题的。这点小伤以前也不是没有受到过。喝了你的药酒,再加上龙珠和龙血,我肯定会很快恢复的,用不了一年那么久来修养。”

面对春不眠的提议,夏知蝉自然是语气坚定的拒绝。

“唉……”

其实作为跟夏知蝉从小一起长大的春不眠,怎么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师弟的性格呢。他明明知道自己提出去的建议对方绝对不会同意的,他还是忍不住去说。

毕竟如果夏知蝉拒绝了他的提议的话,他就只能选择师父洪煌岚之前交代给他的那种处理方式。

那种方式是他不愿意看到,更不愿意去做的。

“小师弟,算是师兄请求你听我的话,好好休整一年。不要满脑子被复仇的念头所充斥,这样你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大师兄,我没问题的,我真的可以的。”

看着夏知蝉一副死犟,不肯低头的样子。

春不眠知道屡劝无果之后,才发出了一声意味悠长的低叹。他知道自己了解小师弟,而师父洪煌岚更加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

所以有时候师父留下来的办法虽然残忍,却是最直接且有效的手段。

“好吧,既然你执迷不悟……”

春不眠一扫脸上的愁容,他面容威严得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像,眉宇间含着一股冰冷气味漠的气质。

双眸变得极其冷淡,注视夏知蝉就像在注视一个罪犯。

“夏知蝉,你可知罪?”

“呃,师兄你……”

面对春不眠突如其来的变化,此时的夏知蝉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并不明白自己师兄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他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电光火石之间便意识到了师兄接下来可能要说出的话语是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慢慢转化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放大的眼瞳中倒映着春不眠威严的面容。

“夏知蝉,你可知罪?”

同样的话,当第二遍从春不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原本轻飘飘的语气已经消失,每一个字从他口中蹦出,就像是有一道炸雷落到了地面上。

“我……我……”

夏知蝉胸膛中的那颗心脏砰砰直跳,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热血在不停地咆哮奔腾。

就好像有某种东西马上要破体而出一般。

可每当他与春不眠冰冷的目光对视时,就像是有一盆结满冰碴子的冷水从天而降,将他刚刚沸腾的热血又尽数浇凉。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春不眠接下来准备要说些什么。但是他从心底不愿意相信对方会这么做,尤其是在他师父和好友都相继死去,正要准备报仇的关键时刻。

“师兄,我有罪。等到我为师父和朋友报了仇,千刀万剐也好,是魂飞魄散也罢,我都认。”

夏知蝉后退了一步,他想要逃走。但其实他也明白,在自己师兄面前想要逃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春不眠拥有天下第一的遁术,那可不是随口的玩笑。

“灵官弟子夏知蝉,因被邪道蛊惑私自进入镇妖塔,导致镇妖塔的封印破裂,进而造成了万妖出世的人间大劫。”

每当他多说一个字,夏知蝉的脸便又苍白了一分。

“师兄……”

夏知蝉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呼唤着春不眠,可对方眼神中的冰冷没有一丝丝的动摇,就像是极北之地巍峨的雪山。

“今日,我春不眠以新任灵官掌教的身份。将不孝弟子夏知蝉逐出师门,收回其身上所有师门法宝,废其修为,贬为凡人。”

这句话每个字都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地从春不眠的口中发出,向四周扩散而去。

这样一来,听到这个宣判的就不只是他们二人,而是普天之下几乎所有的修士。

其实春不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也无比纠结挣扎。可他也很清楚这是师父在之前吩咐好的命令,洪煌岚好像早在大妖出世之前便预料到了一切的结局,所以提前留下了种种部署。

“师兄……求你不要……不……”

逐出师门,废去修为,贬为凡人。

这三件处决的方式就像是三把钢刀一样没有间歇地刺进夏知蝉的胸口。让他面色惊恐地步步倒退,甚至从凉亭的台阶上摔倒下去,一屁股坐在泥土上。

只记得他在上一次听到这种处决的时候,还是当年师父洪煌岚要把三师兄秋不得逐出师门时的判决。

没想到同样的结局,会落在他的身上。

“灵官敕令在此。”

春不眠一抖袖袍,拿出了一块造型奇特的小令牌。其上用鲜红色的朱砂混合着某样特殊的东西,写了单纯的一个“敕”字。

那是灵官一脉自祖师燕赤侠创立之后,历代灵官掌教才能拥有的特殊敕令。可以说持此令牌者就是灵官一脉的掌教。

此物也是在洪煌岚刚刚解救春不眠的时候,就留给了后者。

若是在平时的时候,灵官敕令相传的时候,洪煌岚一定会把令牌留给最受器重也是最为疼爱的小徒弟夏知蝉。可如今形势巨变,不得已只能让大徒弟临危受命。

“请法宝归位。”

春不眠一手拿着敕令,另一手向前伸出。随着他的召唤,夏知蝉身上的诸多法宝都像是受到了感应一般,脱离了对方的掌控。

黑白玄袍自动挣脱腰带束缚,从夏知蝉的身上脱落,并且在半空中整齐地折叠在一起,最终落到春不眠的掌心。

与黑白玄袍一起落到对方手中的还有金冠和翠玉。那都是当年夏知蝉下山时,师父洪煌岚赐给他的法宝,也都是历代灵官所珍藏之物。

而最后一样出现在夏知蝉的手中。

赤红酒葫芦——如今成了夏知蝉本命法宝的东西,自然不会被一道简单的敕令召回。所以它也虽然受到感召的出现,却并没有直接回到春不眠的手中。

夏知蝉此时脸色苍白如纸,他望着师兄看了半晌,颤抖的嘴唇却是一言不发。

最终他伸出手指在酒葫芦上轻轻一抹,闪过一道血色。

这血色的消散,他跟葫芦之间的联系也随之断开。与此同时因为强行分裂了本命法宝,夏知蝉本就不稳定的登堂境更是向下坍塌,竟然跌回到了入门境的修为。

噗——

夏知蝉侧过头喷出一口因为气血翻涌而顶上喉咙的鲜血。

只是不知道这口鲜血是因为本命法宝失去而造成的损伤,只是单纯因为他内心受到巨大打击后的宣泄。

赤色酒葫芦也歪歪扭扭地从他掌心飞出,最终一样落到了春不眠的手中。

“师兄,我只请求你不要废掉我的修为……”

法宝可以剥夺,可夏知蝉不想失去的是他好不容易修行至今的境界和修为。法宝虽然重要,可终究是身外之物,可若是修为被强行打散,可不是他短时间内能重新恢复的。

“住嘴。”

春不眠很无情地跨出一步,将手中的敕令向前一丢。那道小巧的令牌划过一道笔直的线,砸向了夏知蝉的额头。看似没有对其造成任何损伤,却在下肢缠的额头上用淡红色的笔迹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敕”字。

噗——

夏知蝉吐出来第二口鲜血,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所有经络瞬间被一股力量闭塞。体内的真气也瞬间散出了体外,原本用来吸收天地灵气的周天穴窍也尽数关闭。

他失去了修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

“从今日之后,你与我灵官一脉再无瓜葛。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春不眠此时内心的纠结也没有任何人能发觉,他只能冰冷地把自己当做机器,一条又一条地对夏知蝉宣布着令其无比痛苦的事实。

想当初看着师父将老三秋不得逐出师门时,他的内心只是纠结。可到了此时此刻,他才能明白自己师父在当时说出那番话语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和挣扎。

噗——

夏知蝉身形一晃,他因为巨大的打击而产生了不真实的眩晕感。可嘴角溢出的鲜血和体内翻滚的剧痛却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春不眠望着连吐三口鲜血,被脱去外衣只留下白色内袍的夏知蝉。在他冰冷如山的眼神之下,也压抑着极深的痛苦与纠结。

可他最终只是拂袖而去,像是一阵风般无声无息。

……

“喵……”

春不眠运转道术,离开了江城周边的荒山时,手里黑白玄袍的一角鼓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像利箭一般弹射而出。

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那道黑影早就已经落到了地上,并且朝着夏知蝉所在的地方奔去。

那是一只黑猫。

“需要我去把他抓回来吗?”

此时悬浮在半空中,脚踩云朵的春不眠则是沉默不语。

而发出声音的自然是隐匿在他身后影子中的天魔,但对方此时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奇怪,总是透着一股无力的虚弱感。

“不必了……随它去吧。”

春不眠望着那只黑猫远去,最后才眼神暗淡地说了一句。

“虽然这是你那师父想出来的计策。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他逐出师门不可?即使逐出师门,如今万妖出世,整片大地上恐怕都没有安宁之日。至少不废去他的修为,让他有自保之力啊。”

天魔此时说出来的疑问,恐怕也有一部分是替春不眠问的。毕竟当初的洪煌岚只是焦急地吩咐了许多事情,却没有对自己的大徒弟解释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好比今天废去夏知蝉修为、还将其逐出师门的做法。

恐怕天魔是百思不得其解,而春不眠已经隐约猜了出来,师父洪煌岚之所以安排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夏知蝉成为众矢之的。

景镇妖塔的事情是隐瞒不住的,很快所有的正道修士都会知道,而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夏知蝉,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身上的罪名的。

与其到时候被所有人口诛笔伐,不如让灵官一脉率先发难,亲自动手处理掉犯下大错的弟子,好堵住悠悠正道之口。

就如同天魔所说的,大可以把夏知蝉逐出师门并划清界限,也没有必要将其废掉修为,彻底变成凡人。

春不眠百思不得其解。而在这件事上他能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像之前所说的,让夏知蝉先隐居起来,躲过风头再说。

可惜如今内心充满复仇欲望的小师弟,怎么肯答应他隐居一年的做法。

而且春不眠隐隐觉得自己师父这么做,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是因为师傅并没有说清楚,再加上他老人家如今已经陨落,根本没有人能跟春不眠解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这都是师父吩咐的。”

春不眠将手中的法宝尽皆收到袖袍之中,然后难得头疼地伸出手来压了压自己的右边太阳穴。

“对了……等我回山一趟之后,便带你去个地方。你一直不是想有一具肉体吗?我知道有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肉体对你来说很合适。”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名字……那具肉体的名字,和你的本名是一样的。”

春不眠此话一出,能够明显感觉到天魔的激动。对方旋即冷静下来,沉吟了半晌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是打算把我也赶走吗?”

“什么叫赶走?你又不是我灵官一脉的弟子,当初你我的约定也不过是你留在我身边护卫,我替你把过去的记忆和名字一点点找回来。”

春不眠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双眼之中除了悲伤,没有第二种情感。

“如今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你想做什么也都由你自己决定。”

天魔没有回话,春不眠身后的影子难得地沉寂了下来。他是想得到自己的名字和了解自己过去的,但是不知为何此时内心中更多的是失落和惆怅。

在回困龙山的一路上,春不眠和天魔都保持了少见的静默。

二人始终没有交谈。

一直到困龙山的山脚之下,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耳边就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当春不眠抬头的时候,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如假山般巨大的金色拳头。

嘭!

原本一直躲藏在身后阴影中的天魔立刻出手,黑色的利爪几乎是瞬间弹出,就将汹涌而来的拳头拦截在了春不眠的面前。

强烈的拳风交织之间将春不眠鬓边的两缕细发吹得在空中乱舞。

但是他的神情依旧淡漠,甚至眼神中的悲伤都快要溢出来了。可他依旧强撑着把所有触动的情绪都压在心底,然后恢复成威严冷漠的表情。看向面前袭来的人。

“老二,你想干什么?”

“我呸!你踏马得想干什么?凭什么把小师弟逐出师门,你踏马的算老几呀!”

一贯是暴脾气的冬天,当听到夏知蝉被逐出师门的消息时,他都恨不得直接把困龙山掀翻。

“老二,你不要胡闹,我现在做的是在遵循师父的遗命。”

春不眠其实知道解释也没用,毕竟眼前的二师弟若是个听解释就能消减怒火的人,也就不会有如此冲动的行为了。

“我呸呸呸!师父的遗命?我怎么不知道,师父发了失心疯会想到把小师弟逐出师门这种狗屁不通的事情。”

冬天见大师兄春不眠把师父洪煌岚拉出来当挡箭牌。他心中的怒火更盛,因为自始至终,他都认为是春不眠假借师父之名,要把小师弟夏知蝉逐出师门。

甚至他都动用自己那个并不怎么灵活的大脑,给春不眠编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担心夏知蝉与他争夺灵官掌教之位,所以率先将其逐出师门。

理由乍听上去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混蛋的实在无话可说。

“你不要在这里发疯……要是有力气和真气没处使,下山多杀两只妖怪去,省得它们去害人。”

“好,老子滚蛋给你腾地方!你踏马的就一个人当灵官掌教吧。”

冬天也根本不听解释,他大步流星朝山下走去。而一向粗心大意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春不眠脸上的落寞和孤独。

其实师兄弟四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如果老三秋不得没有叛出师门的话,现在面临同样的状况,他绝对不会像冬天一样乱发脾气,反而会很冷静地站在春不眠的角度替其考虑,进而安抚冬天暴躁的情绪。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你不打算再跟他解释两句吗?”

天魔干脆从春不眠的阴影中蹦了出来,跟后者肩并肩地站在一起。恐怕此时此刻也只有她能理解旁边这个男人的心中到底承载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算了,他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个炮仗脾气,靠嘴说是没用的。”

春不眠则是摆了摆手,独自一个人落到了空荡荡的农家小院中间。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困龙山之下沉睡的那只妖龙无缘无故地翻了个白眼。只见后者微微张开嘴巴,在锋利的獠牙与猩红的龙舌之间,有一朵青色的莲花凭空绽放。

而一位面容稚嫩的顽童,就端坐在莲花之中静静地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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