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他们迷路了,而是因为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现在才说。
要是早点知道,他就保持沉默,让她专心辨认夜路了。
不过谢珩遇到不顺的事,从不抱怨,哪怕全是别人的责任。他用火把将四周都照了一遍,对何漱衣道:“既然迷路了,乱走也无济于事。你也累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何漱衣同意下来。
谢珩举着火把,在四周都寻了寻,找到两棵挨得很近的粗壮大树,树下绿草丛生。他用袖子扫过草地,确认没有什么碍事的东西了,唤何漱衣道:“来这边吧。”
两个人各占一棵树,靠着树干坐下。
何漱衣正背对着谢珩,凝望着漆黑的树林,一动不动的,安静的像是画中的人。
而谢珩正一边搜集树枝,点起火堆,一边透过柔软的火光,打量着她。
他看见她静静的凝望,眼底是沉思的暗光,那双眸子像是天然的就有些忧郁的气质,那忧郁看起来让人心疼。
她没有发现他的注视,反倒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指,跃跃欲试妆的,隔着面纱触摸她的菱唇,像是对刚才荒唐的亲吻有些疑惑、有些莫名其妙的想要回味。
这副样子惹得谢珩想笑,这个女人啊……
火点好了,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何漱衣的脸。
她放下手,手腕上那枚白玉镯子也被火光覆上了一层暖橘色。
谢珩注意到那枚镯子,看起来像是……
“阿梨,你那枚镯子能不能借我看看?”
何漱衣同意了,小心的把镯子取下来,两手拿着递给了谢珩,“小心别弄破了。”
“放心,不会。”谢珩拿稳了镯子,仔细的查看了半晌,道:“这是白教的东西。”
何漱衣抬眼看着谢珩,“国师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这样说,你是承认了自己是白教的巫师?”谢珩眯起眼,眼中是审视的目光,唇角略勾出冷笑。
黑教和白教,素来关系不好,双方的巫师经常有互相看不上的情况。
何漱衣摇摇头,“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我听师父提过,他在白教中有任职。”
“你的师父?呵,还从没听你说过。”谢珩唇角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就知道她不只是在义庄工作这么简单。
何漱衣从谢珩的手里拿回玉镯,小心的戴回去,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其实,他更像是我的兄长。”
“哦?”
“比起师徒的关系,我们更像是兄妹,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们就朝夕相处,他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可是……”
谢珩认真的听着。
“可是……两年前他忽然不告而别,只给我留了一封不明不白的书信,和我说他要忙一些事情,等时候到了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你等了他两年?”等待是件熬人的事情,谢珩是理解的。
“没有……”何漱衣摇了摇头,“我出来寻他了,走了湘国的很多地方,四处打听消息,几个月前才来到龙山县的义庄,这样每天能够有些固定收入。”
谢珩也不知这其中有多辛苦,只是想到她对钱的执着,他明白了原因——打听消息有时候是要花钱的,一些专门贩卖消息的组织,价格还很高。
看来她的师父真的对她很重要,为了找到那人,她不仅要东奔西走,还要努力赚钱买消息。为此,她选择在晦气的义庄工作,还独自一人拖着板车,把十四具女尸拖到乾州的国师府。
谢珩不免关心,“那你可有打听到师父的下落?”
“没有……”何漱衣的眼神变得黯然,“可惜,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和每个人描述他的外貌。这样的寻找,宛如大海捞针……”
即便如此,她也一定要找到?谢珩太理解这种坚持了,为了渺茫的希望不断的坚持。
他问:“你师父除了名讳之外,还有什么称呼?”
“我……唤他微哥哥。我们原本就更像是兄妹,他说他的名字里有个‘微’字,所以我一直这么喊他。”
有个微字。谢珩在脑海中搜索自己认识的人,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人名字里带有“微”字。
不过应该不会是他吧……
“你那微哥哥,大概有多大?”谢珩还是想确认一下。
“比我大十岁有余。”
那就定然不是他认识的那人了。
没帮上何漱衣的忙,谢珩也没办法,便说道:“本国师只能祝愿你早日找到他。”
“嗯……”何漱衣眼里有了淡淡的笑意,接着又蒙上层疲惫。
睡意上脑了,她无声的打了个哈欠。
“行了,睡吧。”谢珩也困了,抱肘靠树,刚把眼睛闭上,又意识到何漱衣是不是穿的有点单薄了。
他睁眼,果断的起身走去,脱下大氅,盖在何漱衣的身上。
“国师大人?”何漱衣意外的看着他。
“把衣服披上。”谢珩直接下了命令,说罢回到树下坐好,又低低呢喃:“新换的衣服,你只盖一晚,应该不会被侵蚀……”
侵蚀?侵蚀什么?何漱衣明显察觉到有什么隐情。
她道:“我不冷。”
谢珩看了她一眼,“让你披着你便披着。”
“我真的不冷。”
“……”谢珩闭眼睡觉,不理她了。
何漱衣怔怔的瞧着谢珩,双手不禁拢紧了大氅。
她好像真的暖和了许多,身体也是,心里也是。
视线移动,落在了谢珩的眉心,何漱衣眼底的温暖渐渐冰凝起来。
国师府都是黑教的人,对白巫术兴趣不大。白巫术中有个很典型的“相命预言”,在黑巫师的眼里就是扯淡胡诌——事实上,有些白巫师确实是胡扯,但何漱衣不是。
何漱衣生来就有相命的能力,甚至,她能够通过观察每个人的眉心,看出他们不久后的命运走向——或有煞气血光、或有顺遂桃花。
微哥哥曾说,这种巫术天赋世间罕有。
何漱衣也发现,她所看到的东西从不曾出错。
可是,谢珩竟然是个例外。
从第一次在珞璎阁遇见他时,她就发现,她无法从他的眉心看到任何东西。
须知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的未来她看不见:一是她自己,二,是死人。
那么,谢珩是什么呢?
何漱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她醒来的时候,火堆还在燃着,而她的腿上,缠着条冰冰凉凉的蟒蛇。
龙山县的蛇真多啊。
何漱衣慢条斯理的掐住蛇头,把它从腿上一圈圈绕下来,随手丢旁边去了。
然后看了眼谢珩,她怔了怔。这个谢珩,都冷成这样了啊,那嘴唇变成乌紫色了,睡梦里还抱着身躯打寒战。
他是为了不让她冻着,才把自己冻成这样的。
何漱衣忙站起来,脚步轻轻的来到谢珩的面前,低下身。
她瞧见,他脖子上都冻出鸡皮疙瘩了。
心里不由产生一种暖暖的、也酸酸的情绪,很陌生。
何漱衣把谢珩的大氅脱下来,轻轻的盖在他的肩上。
没错,这个人是很邪魔,是很别扭,好像脾气也古怪,突然就凶她吓她,让她害怕。但是,这个人的心是好的,他是个好人……
谢珩忽然睁开了眼睛。
何漱衣没料到,两人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
谢珩淡定的瞧了眼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拿下来,重新往何漱衣的身上盖。
何漱衣忙制止了他,“我真的不冷。”
谢珩眼底一深,问出句奇怪的话:“是不冷还是不舒服?”
“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谢珩不由分说,霸道的就把大氅固定在何漱衣的身上,不让她脱。看她的脸色,完全没有不舒服。他想也是,她能在珞璎阁的尸气中待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承受他这件衣服不成问题。
何漱衣朝着谢珩靠了靠,认真的说:“你的唇色已经变得乌紫,还是穿上衣服免得落病……”
谢珩把脸扭向一边,“这点冷,对本国师来说没什么感觉。你太吵了,不要再扰我休息。”
他为了让她不冷,连凶相都摆出来了。何漱衣心里那酸酸暖暖的滋味更浓了些。两个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还都是些哭笑不得的,谢珩何以这样为她着想?
他真是个好人,有一颗柔软的心。
“国师大人……”何漱衣轻轻唤了声,坐在了谢珩的身边,脱下大氅。
当大氅盖在谢珩的肩头时,他扭过脸冷道:“又要做什么?
却见她用这件大氅把两个人都盖住,然后紧紧的贴着他,歪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谢珩只觉得心脏蓦地缩紧,“阿梨?”
何漱衣不回答,只静静的枕着他的肩。沉默在这种时候显得有些温暖,谢珩感受到紧缩的心底流进来一股子暖意。
她的身子真软、真娇弱,这么靠着他,连她身上的淡淡花香都是那么温软暖和。
谢珩的脸色终于柔和下来,干脆换了姿势,把何漱衣揽到怀里,让她也能靠着舒服点。也罢,反正就这么一夜而已,他便荒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