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城,神息殿。
已是深夜,宫城内万籁俱寂。神息殿内灯光昏暗,龙涎香徐徐燃烧,丫鬟太监们退守在外,不敢入殿打扰。
元祯帝独坐殿内,身着白袍寝衣,未戴冠冕,披头散发,静静靠在椅背上,神色有几分恍惚。
“踏踏踏……”
不知过去多久,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掌事太监小跑着进来,面色焦急忐忑:“陛下!”
元祯帝猛地起身:“无央宫的情况如何?!”
掌事太监进殿后便慌忙跪拜,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老奴已前去确认,长公主她…她命灯已碎!明玉姑姑忠肝义胆,欲追随大司主,被老奴拦下。”
!
元祯帝如遭雷击,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双眸逐渐失神。他的面孔隐在烛光里,光线明暗交错,往昔高座庙堂、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此时竟有几分颓废阴沉之感。
掌事太监心中悲戚,忍痛劝道:
“陛下,请您保重龙体!长公主为天下苍生牺牲,乃大义之辈,想必公主殿下也不愿看您如此伤怀。”
元祯帝沉默不语,双瞳颓然盯着前方,像是要将皇城看穿。
掌事太监见元祯帝不语,亦不敢继续多嘴,匍匐在地等候元祯帝吩咐。
良久,元祯帝才轻声问道:“长公主的…遗体,可曾找到?”
掌事太监泪花洒落,痛心疾首道:
“至今未曾找到大司主贵体,少司主不肯接受现实,仍在南海奔走寻找。陆斩大人亦在南海奔行,大家都不愿相信这个消息。”
元祯帝面色阴沉:“消息是江湖阁传出的?”
“没错!”掌事太监忙道:“老奴已经派人审问过江湖阁阁主凤翔,凤翔言称此消息准确无误,他敢用凤家担保。”
“……”
元祯帝长舒一口气,幽幽笑道:
“据朕所知,凤翔为人颇为谨慎,这回却敢拿身家做保…呵呵呵……”
掌事太监被这两声笑,惊得心惊肉跳,汗毛直竖,硬着头皮道:
“老奴还请陛下保重龙体,长公主殿下已经陨落,镇妖司群龙无首,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陛下也要少些哀思,免得伤身啊!”
元祯帝蓦然抬头,抓起旁边的砚台狠狠砸来,双眸阴沉狠戾,怒斥道:
“滚出去!”
掌事太监不敢躲闪,任凭砚台砸破额头,鲜血淋漓,仍旧匍匐而拜。他自幼跟随元祯帝,虽然只是后庭太监,但比谁都了解元祯帝的心思。
元祯帝少年登基,手腕不够,那时的大周权柄都在老臣手中,元祯帝朝堂上深受掣肘。经过多年谋算,这才将权柄集中在自己手中。
如今唯一超出掌控的势力,便是大司主手中的镇妖司。
这些年来,元祯帝始终想削弱镇妖司的权力,跟大司主的明争暗斗颇多,相处并不算愉快。
可削弱镇妖司,只是想保证皇权,并非真想跟大司主不死不休。在元祯帝心底,姑姑位置颇重,是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
元祯帝向来从容不迫,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可见是真的急了,掌事太监心底暗暗叹息,急忙退去。
待掌事太监退去后,元祯帝踉跄起身,走到寝殿后方,取出一幅画卷。
画卷轻展,露出位倾国倾城的绝世女子画像。
元祯帝眼中情绪复杂交织,拿着画卷席地而坐,跟画中人对望半晌,方才有了动静。他微微勾唇,笑容苦涩:
“都说天家亲情淡薄,血脉都能弄权争斗,不死不休。可人心肉长,朕…岂会不知姑姑对魏家的付出,又岂能不感激,姑姑对朕的扶持?!”
“只是身为皇帝,有太多身不由己…权柄分散,深受掣肘,才不得已跟姑姑弄权相争,可朕……”
“可朕从未想过,姑姑如此无所不能,竟然…竟然也会陨落……”
“朕仍记得年少继位时,是姑姑牵着朕,一步一步登上王座,是姑姑为朕扫清障碍,是姑姑倾尽心血,斡旋朝堂,稳住朝堂根基……”
“朕更记得,姑姑意气风发仗剑天下的恣意模样……”
“说到底…是魏家欠了你,是大周欠了你,将翱翔九天的凤凰,硬生生困成笼中鸟,做那言不由衷的千面长公主……”
“朕…更是欠姑姑良多!”
“……”
元祯帝喃喃自语,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许哽咽。自从继位以来,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如此失态了。
元祯帝注视画卷良久,才小心翼翼收起,重新珍藏。
再度起身时,元祯帝已恢复往昔冷静的帝王模样,他赤足行至正殿,未曾梳洗装束,道:
“宣空空大师!”
……
……
南海天坑。
沉寂已久的天坑内部,今日终于有了动静。
楚晚棠站在封印边缘,凝望由数个大阵构成的封印阵法,眼底露出惊奇之色。
她自拜师大司主后,便开始接触道修知识。道修跟其他职业不同,所触及的方面颇多。
比如阵法便是道修擅长。
楚晚棠自诩阵法造诣尚可,可此时看到天坑中的大阵,她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卑微感。
比起她对阵法的了解,面前的大阵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
楚晚棠求知若渴,掏出留影卷轴,想将大阵记录下来,带回去好好钻研。谁料留影卷轴刚刚出现,便刹那便成飞灰。
“这是……”
楚晚棠低呼一声,有些意外。
陆斩抱着圆滚滚的雀雀,走到楚晚棠的跟前,解释道:
“此地设有禁制,外来物品在此地无用。否则人人都能将阵法记录,然后带回去研究,这还得了?”
楚晚棠恍然大悟,封印中设置禁制实在正常,反倒是她被阵法惊艳,脑子也跟着犯蠢,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雀雀探出脑袋,见楚晚棠表情如痴如醉,好奇道:
“这阵法很漂亮吗?她的表情怎么跟见到国宴似的……”
陆斩弹了弹雀雀脑袋,教训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就知道吃?”
雀雀探开翅膀,理直气壮地道:“肚子饿,本大王也没办法。”
陆斩笑了笑,看小楚痴迷的模样,道:
“此阵太过奥秘,堪称世间大阵的极致,按照我们的造诣,目前还看不懂。”
楚晚棠收回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斩,默默后退两步,跟陆斩拉开距离,孑然独立。
陆斩微微挑眉:“离这么远做什么?”
楚晚棠板着小脸,老神在在地道:“你心中有数,离你远点,省得冒犯到师尊。”
“……”
陆斩稍微想了想,这段时间他跟小楚待在秘境。珊瑚秘境与世隔绝,又地处深海之中,实在乏味。于是,他便找了些孤男寡女的趣事。
小楚初时排斥,可后面也就半推半就,戴着毛茸茸的耳朵,陪着他玩了些游戏。
只是小楚此人实在混账,每每沉浸其中时挺会享受,偏偏事后又会贤者模式,开始后悔放纵,做出一副清心寡欲的姿态。
陆斩无奈道:“这种事情怎能怪我?明明岚岚你也挺享受的,现在却翻脸不认人,有点伤人心。”
“!”
楚晚棠生怕师尊听到,急忙捂住陆斩的嘴,眯着眼睛道:
“陆观棋,你这色胚,私下说说便罢,在这你也敢说?就不怕师尊听到?”
陆斩看了看封印深处,心道若是大司主听到,只怕会非常兴奋。
瞧着小楚绷着小脸,故作高冷姿态,陆斩起了逗弄姑娘的心思,便道:
“岚岚,在你眼底我就这么没有分寸吗?就算我再混账,也不会师目前犯,让你难堪。”
“?!”
小楚瞪着眼睛,连“师目前犯”这种词都说得出口,还敢说自己是正经人?谁家正经人敢说这话?
楚晚棠瞪着陆斩,刚想教训两句,却见天坑处亮起一道紫色幽光。
紫色幽光如萤火微弱,速度却极快,转眼便至跟前。幽光化作薄雾,隐约能看到一道丰腴身影。
来者还未显露出身形,便兴致勃勃地问道:
“师前目犯?什么师目前犯?看不出来,你们两个长得浓眉大眼的,玩得倒是花哨,跟魔教妖女似的……”
话音落地,薄雾缓缓散去,露出女子真容。
大司主实力已经恢复巅峰,并且换了新的衣裳,紫衣华服矜贵霸气,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因为身段实在高挑丰腴,包裹越紧反而越显得别样诱惑。
陆斩多看了两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某些乱糟画面,甚至能想象出华服包裹下的形状跟温度,不由移开视线,笑道:
“卑职恭迎大司主出关。”
以前弯腰行礼拜大司主时,陆斩只是公事公办,可现在他却乐意至极,“大司主”这三个字,似乎多了层新的含义。
大司主心思敏捷,敏锐察觉到陆斩眼神不对,她挺直腰背,道:
“不必多礼,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东西?什么师目前犯?岚岚你来给师尊解释解释。”
“……”
楚晚棠大半年没见师尊,尚有些不太自在,冷不丁听到这话,脸都烧了起来。若是旁人,她还能随意捏造,稍微糊弄一下。
可师尊只怕懂得比她还多。
小楚思来想去,伸手指向陆斩,茫然道:
“弟子不知,是陆观棋说的。陆观棋,你给师尊解释解释。”
大司主看向陆斩,妩媚凤眸露出玩味神色,像是在期待什么。
“……”
陆斩眼皮抽抽,心底苦笑。
女上司是真的虎,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面不改色问出这话,甚至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陆斩不敢当真,或许大司主是真的期待,可他若真敢现场示范,只怕小楚当场就得拔刀。
思至此,陆斩弯腰行礼,从善如流道:
“卑职只是跟岚岚开玩笑,绝没有冒犯大司主的意思。”
大司主有些遗憾:“看来,本座不在的半年里,你们两个关系好像没有更实质的进展啊?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办事效率也太慢了。”
“师尊!”楚晚棠脸蛋火辣辣的:“您怎么又为老不尊?!”
大司主理直气壮道:“阴阳交合乃天地自然,你我都是修者,早已跳出凡尘禁锢,何必扭扭捏捏?”
“!”
楚晚棠早就习惯师尊语出惊人,可毕竟当着陆斩的面,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好……万一陆斩误会,觉得她们师徒不正经就糟了。
眼见师尊毫不收敛,楚晚棠默默启动玉佩,强行高冷模式,严肃道:
“师尊,请您慎言!您失踪这半年,镇妖司不遗余力地找您,徒儿亦是寝食难安,哪有心思做其他的?”
大司主被教训了两句,却也不生气,叹气道:
“你这孩子…玉佩是让你修炼用的,不是让你教训师尊的。”
楚晚棠板着小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师尊如此为老不尊,徒儿教训两句,也是为了师尊的面子。”
大司主暗叹徒弟不争气,索性看向陆斩,道:
“陆斩,你跟本尊说实话。最近半月,你跟岚岚在珊瑚秘境,孤男寡女,有没有发生干柴烈火的事……”
“?!”
楚晚棠脸都绿了,就算强行进入高冷模式,可也被这话震了震,师尊这也太直接了…干嘛呀!她楚晚棠不要面子的嘛?!
而震惊之外,便是心虚。
那日洗澡时,陆斩忽然闯进浴池,对她上下其手。虽然她咬牙守身如玉,可也仅仅是守住了那块“玉”。
常言道,万事一回生二回熟。
自从那次后,她经常沉浸在陆斩的高超技巧中,虽然仍旧守身如玉,可其他的方式却尝试了遍。
楚晚棠稍微低头,看向自己的笔直双腿。这双腿纤细又不失圆润,可谓是战利品最多的地方。
楚晚棠心虚不已,生怕陆斩说露馅儿,抢在陆斩之前,委屈道:
“师尊,徒儿跟陆观棋清清白白,岂会做那伤风败俗之事?况且您当时本源受损,徒儿怎会有其他心思?就算陆斩有心思,徒儿都不会有!”
“更何况,何来孤男寡女,难道雀雀不是东西吗?”
“……”
一直嗑瓜子的雀雀,闻言探出脑袋,憨憨道:“本大王是东西!”
“…”
陆斩神色幽幽,心道小楚真是好演技。
在不知道大司主情况时,她确实没心思做其他的。可自从知道大司主在封印中修养后,每次游戏时,小楚都很积极配合。
现在这副姿态,倒像是他这个恶霸,强迫良家少女似的。
陆斩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师徒斗法。
两师徒他都上过手,确实不好插嘴。
反倒是大司主忽然有点心虚……
大司主背负双手,表面霸气侧漏,心底却自愧不如。她的徒弟正直善良,因她失踪忧心无比…而她却趁机勾引徒弟男人。
大司主愧疚上涌,顿时没了追问的兴致,她干咳两声,从雀雀翅膀里抓过来一把瓜子,边磕边转移话题道:
“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不愿回答便罢,何必如此激动?既然如此,就聊聊正事。”
“陆斩,外界如何了?本宫在此处待得都要长毛了,迫不及待想出去瞧瞧了。”
“……”
陆斩生怕修罗场,眼见大司主转移话题,也是松了口气,道:
“计划非常顺利,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仙门那边领略了我们意思,在配合我们演戏,经常表演内斗。只是…朝廷那边的情况有些怪,陛下好像真的以为您陨落了。”
大司主想了想,道:
“我那侄儿看着面冷心冷,实则在皇室里,却是少见的重情义者。他的血亲不多,本宫算是一个。猛地听到本宫陨落,他自然难以接受。”
“不过,他到底是当今皇帝,对于这种事,或许会有片刻的糊涂,但冷静下来自然会想明白。更何况…空空秃驴如今常驻皇城,有他在,皇帝那边没什么问题。”
“…”
陆斩稍微放松,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元祯帝表现很是激动…
这虽然更令蛊神信服,但陆斩担心给元祯帝跟大司主之间留下隔阂,眼下听到这话,也不再忧心,道:
“既然如此,蛊神若是真有想法,最近肯定会有所行动。不过蛊神谨慎,在行动前或许会让人来深海探查,我们是时候离开此地,去看看上面的情况了。”
别说蛊神,就算是仙门跟朝廷知道这是谋划,也会派人来做做样子。
这时候还是避一避比较好。
大司主眼睛一亮:“能上陆地了?!”
陆斩点头:“既然传出您的死讯,我跟岚岚总要在水族露个面……不过,您就不方便跟着了。”
“?!”
大司主眉毛一挑,不悦道:“你是不相信本宫的演技?”
陆斩摇头:“卑职不敢,只是若想一起行动,最好是演我的手下,这样方便行事。可您的身份尊贵,演手下不太合适,倒不如找个山洞猫着,就当闭关了,我跟岚岚处理好后,自然跟您会合。”
“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司主不拘小节,道:“无须多说,本宫就演你的跟班,想当年本宫演魔教弟子时,无人能识破本宫伪装,可见本宫便是为演戏而生。”
“……”
陆斩眨了眨眼,提醒道:“咱这回演的是正派……”
大司主摆摆手:“都一样都一样。”
“?!”
陆斩无言以对。
女上司在海底憋久了,早就想出去撒撒欢,恰逢外界风起云涌,自然是坐不住了。按照女上司的易容跟伪装,骗过水族跟石人族自然不难。
而且,若是蛊神真的出现,有女上司跟着,总是有利。
稍作思索后,陆斩勉为其难道:
“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