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二牛到达内室的时候,铁扈已经被重新关在了地牢之中了,黑漆漆的屋子里一片暗沉。
铁扈躺在一处角落里,仿佛一个正在思考的幽灵一般。
他在抬头见到铁二牛的时候,铁二牛也正在低头看他。
铁扈立刻惊讶的问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面对铁扈的问询,铁二牛只道了一句“哥,俺是来看看你的,你别赶俺走,俺是得到了副寨主的同意的。”
听到铁二牛的话,铁扈只笑着道了一句“我没有要赶你走。”
得到铁扈这话,铁二牛方才松了一口气,他主动走到了铁扈的身边,随后他旁边的内侍只一把将牢门打开了。
当下的他们倒是不怕铁扈会再有所行动了,毕竟铁扈经过严子卿的一番酷刑之后,他的双脚已经被人鞭打的整个都废掉了。
他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
铁二牛进去之后,自然也能闻到那股腥臭的味道。
他只立刻抱着铁扈,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片刻后,内室里便响起了铁二牛极为压抑的哭声,铁扈见他如此,只轻声安慰道“二牛,哥没事,你不要哭。”
面对着铁二牛的哭泣,铁扈的安慰显然已经起不到什么太多的作用了。
“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面对着铁二牛的话,铁扈只低声道了一句“二牛,你别任性了,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下去。”
铁二牛一听这话,情绪立刻便爆炸了。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交代了吗?什么都交代了,他们不就会放过我们吗?”
很显然铁二牛根本无法接受失去自己大哥的可能来。
而铁扈面对着铁二牛的话,神色却是显得无比的冷酷。
不过他心中是清楚的,至少现在的铁二牛是无法失去自己的,而他也不忍心让二牛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故而他只低声道了一句“二牛,你总不可能跟着大哥一辈子吧?”
铁二牛立刻反驳道“我为什么不能跟大哥一辈子,大哥,我要跟你。”
铁扈无奈的笑了一声“二牛,你难道往后都不用娶妻生子吗?”
听到自己大哥的话,铁二牛道“就算娶妻生子,我也要娶一个愿意跟大哥你一起住的媳妇,大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若不是你俺根本不可能还活着,我怎么可能抛弃你。”
面对着铁二牛的话,铁扈只能低声道了一句“二牛,你说什么傻话呢?你这样哪个姑娘肯要你!”
“大哥,他们不要俺,俺也不要她们。俺只要大哥就好。”
铁二牛对自己的依赖只让铁扈也忍不住露出了悲伤的情绪来。
铁二牛却不知铁扈为何而悲伤,他只是见铁扈的神色十分悲伤,便也忍不住紧张兮兮的道了一句“大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痛?”
说完这话,他随后只立刻便从自己的衣兜里取出了一个药瓶子。
铁扈见铁二牛这般,随后便也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二牛,我没事。”
然而铁二牛显然并不相信他大哥的话,故而他只立刻对着铁扈道了一句“大哥,这是副寨主给我的药,我来给你上药吧。”
铁扈见铁二牛如此坚持自然也不好再度拒绝,故而他只能低声道了一句“好!你给我上药,不过你小子可得悠着点。”
说完这话,他只一把撕开了腿上的裤子,随后他只示意铁二牛动手。
铁二牛一见铁扈腿上的伤,脸上立刻便也不自觉露出了伤心的神色来。
“大哥你怎么伤成了这般?”铁二牛只低声哭泣着道。
面对着铁二牛的话,铁扈却是也忍不住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不过他不是因为腿上的疼痛而感到难受,毕竟当初最痛苦的时候都已经捱过去了。
现在的这点小伤小痛,他反而很容易便捱过去了。
他只是难过于从今往后,自己恐怕不能照顾铁扈了,他心里对于铁扈也是有着一百万个不放心。
只可惜他此生选择做了恶人,他已经无法回头了,而且若是像他这样的恶人都能得到宽恕,那么那些被困在地底的人们一定会不能清醒。
毕竟他从一开始虽然不是想主动为恶,他一开始对人动手,只不过是因为想护住铁二牛。
毕竟他们家那时候实在是太穷了,娘亲一个接一个的生,可是苛捐杂税,加上他们这几个半大小子,他们家的确经常吃穷老子。
虽然在古代的农业社会,吃穷老子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男孩子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便是极为重要的资源。
在这样一个人人都穷困的世界,力气成了生产的重要来源,争夺资源也需要这样男丁们的劳力去进行掠夺以及守护。
当然说是掠夺,其实他们的掠夺很多时候,也不过就是谁偷了谁田里的一把蔬菜,谁又偷砍了谁家的一点柴火。
然而面对着这样的损失,也还是经常会有妇人叉着腰在阡陌纵横,往来如梭的田埂边上叉腰痛骂。
毕竟这不起眼的一点损失,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大笔的财富。
所以在这种地方男丁重要,很多人一看到自己生的是个儿子便都要露出喜悦的神色来。
可是他们喜悦,喜欢生养男丁的这里也有个前提,那个前提还得是他们所生产的东西能供给他们自己吃饭。
然而很可惜的是,在一个劳动资源低下的时代,他们纵然再勤劳也改变不了效率底下,粮食产量低的事实。
而正在长个抽条的他们饥饿与贫困却是实打实的伴随着他们的。
故而他们每次都要吃很多的饭,饭吃不饱,便满山林子的乱蹿着去找吃的。
然而只可惜的是,他们满山林乱窜,却也还是扛不住饥饿。
所以即便是荒年他们也饿得只能勒紧裤腰带。
毕竟就算是丰年的那点产量,加上那一亩薄田,也不过就是刚刚能满足一个家庭的勉强所需。
然而官府面对着这样一个家庭,却还是会来收走一半的粮食,他们拿他们辛辛苦苦种的那点粮食供养着上层人肆意挥霍。
他们令他们只能饿着肚子,而且在他们面前,纵然是子女再多的人家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强横,毕竟他们上供养着的那群人富有四海,精兵强将。
如果自己反抗他们,一定会失败的,一定会被施加以最严厉的酷刑。
他们就像是一群最为残忍的地痞一般,他们挥霍着他们劳动产生的成果,说这是他们的保护费。
他们保证他们能在这里不受外敌侵害。
然而他们狡猾的是,如果没有他们,没有这些上位者,他们其实每个人都能好好的活着。
他们真正的敌人也不过是他们对面同样挥霍着对面民众血汗的普通民众。
就算他们去开疆辟土,可其实他们开辟的疆土也与他们毫无半点关系。
他们用他们的血汗,用他们的子嗣作为炮灰去开辟疆土,开辟完成的疆土只又继续供养着他们。
所以纵然是盛世,纵然是丰年,那盛世也只是少部分人的盛世,少部分人的丰年。
然而到了灾年,这种大肆开辟疆土,大肆压榨他们所带来的恶果,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他们这群人的身上了。
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毕竟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上,便是一座山。
他们没有储备粮食,就算是丰年也要紧着吃,也需要用别的手艺与工作来满足自己对食物的需求。
而到了灾年便更苦了,卖儿卖女,这更是经常可以看到的事情。
然而即使如此,那些挥霍着他们血肉的上位者们却还要嘲笑他们的愚昧,却还要用那些他们制定的规则,批判他们的蒙昧,称他们是贱民。
铁家在这种情况下,便也来到了灾年,事实上灾荒才是他们的常态。
因为灾荒,家里的女娃总是被最先卖掉。
然而即使卖掉了他们的骨肉,他们也还是填不饱这张饥饿的肚子,他们只能继续卖,继续交易。
铁扈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成了山匪,去打劫的,他打劫附近的商户,打劫完了便会偷偷给自己的家里人寄过去。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填不饱这张饥饿的肚子。
而至于上头安排下来的银粮,他们总是听说上头安排了米粮,然而那米粮,直到他们饿死之前也未见得有一颗是到了自己的肚中。
反而是贩卖米粮的商人们只会在这种时候将价格提高,只会让他们更加无法获得食物。
故而他们的父母便开始卖儿卖女的操作了。
甚至有些人家还会易子而食,他的小弟铁二牛面对的就是这种。
他们用二牛来交换食物,而那食物不过是对面人的儿子。
他回来的时候,他们的交易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只是那人还没来得及带着铁二牛离开。
当一无所获的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中时,他所看到的便是哭的满脸是泪的铁二牛。
他与铁二牛的关系从小就好,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他便亲自带着自己弟弟,哪怕是去上山砍柴,他也总是这样背着自己弟弟,他将那米糊糊一点点送到他嘴里,看着他一点点变强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