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呵呵地苦笑了两声,神情突然布满了凄楚之色:“殿下乃是中朝的非凡人物,眼中关注的自然都是中朝的军国大事,对偏邦小国的杂俗事务,自然是不屑于瞩目的了。
他叹了口气道:“殿下岂知,您眼中的风水宝地,于寡人而言不过是个赏心悦目的囚笼罢了。”
话说到这里,仁宗的语气之中,才终于流露出了他对自身现状的不满。
张梦阳扭头朝旁边的具安永看了一眼,具安永的目光也正朝他这边望了过来,眼神中略微带着一丝尴尬。
张梦阳望着仁宗,悠悠地说道:“其实身为一国之主,处于重门深回的宫城里面,被各样的言行礼法所拘束,本就如同是在囚笼之中一样。
“不光是殿下,中原历朝历代的皇帝也都莫不如此。寡人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那一朝的皇帝可以随便出入宫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拘无束的呢。
“真正自由自在的,倒是那些贱买贵卖的商人,和四处化缘乞食的游方僧人。可是那样的日子世上又有多少人倾心羡慕和向往的?
“殿下把自己的境况比喻成是身处囚笼,可是你这样的囚笼,楼台殿阁应有尽有,也不乏宦侍和女姬的服侍,外廷里的烦心事自有李国相为您打理。
“你如果把一切都看淡放下的话,烦恼自会烟消云散。每天清晨起来打开窗子,望一望远处的山峦和白云,看一看近处的楼阁和花鸟,听一听城外山寺里的暮鼓晨钟,不也失为一种很美的享受呢。
“实在无聊了的话,可以看看书,写写字,让尚宫们给你弹弹琴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来了兴致的话,想怎么样她们不都随你的便么?
“这样的日子虽说听起来无聊了一些,可是时间大多数人因为忙碌而感觉劳乏了的话,所向往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具安永听了这些话感觉非常满意,因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让这位金国王爷对国王进行一番开导,说不定能让国相与国王这祖孙俩的敌意消减一些呢。
具安永怀着这样的心思,把张梦阳的话一句不落地转译给了仁宗。
仁宗面带着苦涩地笑了笑,道:“殿下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殿下生长于大金开拓之时,自幼便弓马娴熟,随同军旅四处征杀,建功立业,可谓是戎马倥偬之至,当然是向往这等息肩无聊的日子了。
“不像寡人,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空学了一肚子的诗书,于治国上却无半点儿用处。
“虽说为了强身健体,也学了几下三脚猫的拳脚,可是欲要凭此安邦定国,那也是痴心妄想。
“殿下怎知,寡人倒是对你的戎马生涯羡慕得很哪。说实话,刚开始时我对大金并没什么好感,认为大金朝堂上多是凶蛮霸道的武夫,少有经纶满腹的文人学子。
“及殿下到了开京之后,我听人说殿下的年纪与寡人相仿,不仅相貌俊朗,而且武功卓绝,乃是世间少有的一等一的人才。”
“故而,寡人便在方寸之中对殿下是颇多景仰,对大金的印象也因之有了不小的改观。不想今日一见之下,殿下之风采俨然,较诸寡人数日来之想象,更加胜出几倍不止,直令寡人有相见恨晚之叹。”
说到这里,仁宗大王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其实在寡人的深心里面,时常幻想着能够跃马横刀,征战于千军万马的喋血厮杀之中,即便是为此丢掉了性命,那也是死得其所。
“好男儿最好的归宿,不就应该选择在为国捐躯的沙场上么?那样的归宿虽说惨烈,可也比囚犯般地和妃嫔们寂处深宫,相互对泣要强上千百倍了。”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仁宗便摇头唏嘘起来,眼眶中泪花闪动,眼见着就要溢出眼眶。
张梦阳正琢磨着该拿些什么话来劝说他才好,忽见仁宗大王抬起了头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问道:“如果殿下与寡人易位而处,不知殿下将会作何打算?”
张梦阳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又用眼角余光瞟了具安永一眼,而后徐徐地答道:“如果和你易位而处……这个……殿下是想听实话么?”
“当然,这个……必须是实话!”仁宗目光中满是期盼地盯着他。
“如果我和殿下易位而处,我会放平心态,安享尊荣!其实殿下出身高贵,生来享受世间荣华,这实在是前生几世修行方才得来的福分,奉劝殿下千万要懂得珍惜才好。
“殿下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一国之主,本应该是日理万机,从年头到年尾忙忙碌碌,不得片刻闲暇才对。
“可是殿下生来便有李国相那样的一位好外公,里里外外替你打点一切,把一座花花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令殿下虽然深居九重之内,却可以纵情声色,高枕无忧,这可不是殿下的莫大福气么?
“我若是殿下啊,一定会给李国相加官晋爵,把朝廷里的各项事务放心地交给他打理,只在深宫之中与妃子们一块儿享受清闲时光。
“年节时候出城行过了郊礼,拜过了太庙,然后登上神凤门,接受开京城中百姓们的朝贺,享受万民拥戴的殊荣。殿下请想,这是何等方便轻松的治国之道啊!我想,这应该便是古人所说的垂拱而治了,殿下以为如何?”
仁宗冷笑了两声道:“若是这么简单便能够垂拱而治的话,寡人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怕是如此垂拱而治,要不了多久,高丽国的三千里江山就要改了姓啦。
“倘若寡人的容让,真的能让高丽子民们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寡人倒也不在乎一家一姓之得失。
“可是,怕只是怕寡人的一味容让,会使得朝中权臣和各地王氏诸侯们纷争四起,那样一来,势必闹得遍地鼎沸,民不聊生,寡人作为王氏高丽的守成之君,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说到这里,仁宗露出了一脸的凄惶,言语之中不胜悲凉。
张梦阳听出了他话里的忧国忧民之思,因此深心里对这位命运蹇滞的国王的好感,便又增加了几分。
张梦阳笑了笑道:“殿下所说的这个问题,最根本的症结还在封建制度本身。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难题,最好的办法儿是实行君主立宪。”
“君主立宪?这个……此话怎讲?”仁宗不明所以,因而虚心求教。
张梦阳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回忆着他学过的那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然后咳嗽了两声,对仁宗解释说道:
“这个……所谓的君主立宪嘛,就是说君主仍然是君主,但他却不管事儿,真正掌管国家大权的人,是这个内阁的首席财政大臣,也叫做内阁首相。
“对了殿下,从中土的燕京一直往西走,过了西夏过了高昌,再一直往西往西再往西,直走上它个十万八千里之遥,有一个比你们高丽稍大一点的岛国,叫做英吉利,不知道殿下听说过没有?”
具安永随即把他的话翻译给仁宗。
“英吉利?”仁宗摇了摇头,脸上原本的凄惶此刻全被歉意所替代,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羞愧。
“寡人只听朝中博学的经筵讲师说过,高丽的西边是大辽,大辽的西边是西夏和高昌,从高昌再往西,有一个叫花剌子模的国度。
“至于花剌子模国再往西是哪里,就连那位博学的讲师也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