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愁眉苦脸地应道:“一听这话就知道你客官你是远道来的,不解咱这地面儿上的行情。这周边村子里的人啊,大半都让强盗们给掳走啦,那个强盗头儿,原本是水泊梁山上的贼王八出身,叫做什么混江龙李俊。
“这李俊哪,他忽悠着百姓们都一起跟他到海外的什么喽啰国去,说什么到了那里就能有吃有喝,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老者有其乐,病者有其医。百姓们不听他的忽悠,他手下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喽啰们就软硬兼施,把百姓们都给逼着登船运走啦。
“家家户户的粮食,不管是吃的用的,也全都给他们洗劫了一空,一点儿不剩。除了躲起来的或者出门在外一时不在家的,做了漏网之鱼,大部分人这会儿都成了他们的猪仔了,是死是活还都不知道呢。
“原本咱这街面上应该熙熙攘攘的才对,你瞧现在,半天才过去一个俩的,都还不如天上的鸟儿飞来飞去地显多呢。客官你想要吃包子馒头大米饭,只怕这几个月里是吃不着了。要不是我心怀善念,不忍附近这些残存的乡亲们没饭吃,这点子黑面窝头啊,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卖呢。”
张梦阳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儿发生的事?”
“就在十天半月之前,接连好几个晚上,邻近的村子里都让那些贼王八们给祸害光了,如今那几个村子,都快成了无人居住的荒村了,一到了晚上都没人敢从村子里过,你说这可不是作孽不是?”
李师师道:“怎么官府就不出来管管,由着他们这么胡闹?”
那店家看了李师师一眼,应道:“夫人不知,自从女真鞑子围了京城,各地州县的兵丁都被抽调去救驾勤王了,这地方上的盗匪就开始猖獗了起来,到处打家劫舍,欺压良善,官府有心无力,哪里还能管得过来这些?
“还是县里和镇上的富户员外们,召集起了一些青壮乡民,结寨自保,方才使得地方上渐次平定了下来,要不然的话,我这门店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开张,客官和夫人两个就算想吃个野菜窝头,还是个奢望呢。”
李师师看着张梦阳,笑着揶揄道:“原来这都是拜了那个喽啰大王李俊的所赐呢,看来不管他换上了什么马甲,也都还是贼性不改,难以救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他的什么义兄把弟的,也都是些不学好的坏家伙呢!”
张梦阳也笑着回敬道:“娘子说的甚是,他的义兄把弟们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就连他们的媳妇儿娘子,也都是些从逆的贼婆,等以后抓了起来,也该当跟他们一样就地正法的。”
李师师道:“那敢情挺好,生则同床,死则同穴,那也算是生得快活,死得其所了。只怕是他们尝够了甜头,下辈子还会祈求菩萨继续当个强盗或者贼婆呢,继续过他们的快活日子,那样可就不好了。”
那店家不知他两个打的什么哑谜,便也接着他们的话头帮腔插嘴道:“你还别说,这年头当官的能活,当兵的能活,当强盗的也能活,就苦了咱这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要是真有下辈子啊,我他娘的也豁出去了,也从贼做强盗去,省得憋了巴屈地受这份儿闲气。”
张梦阳笑道:“就算从贼的话,要想日子过得舒坦,那也得看你从的是什么贼,跟对了大哥,才能前途光明,耀武扬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若是跟不对大哥的话,别说没有好日子过,连自个儿的一条小命都有随时搭进去的风险。”
“嗯,你这话我信。远了不说,就说东边的水泊梁山那块儿,原先晁天王在世的时候儿,广纳四方豪杰,把一座山寨拾掇得好生兴旺,大小头领和众喽啰们整天吃香的喝辣的,那叫一个快活自在。
“可后来晁天王在曾头市让人一箭给射死了,山寨里换了宋公明当家,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带着一众弟兄们投靠朝廷去了,结果在朝廷的手中南征北讨,虽说立下了数不清的汗马功劳,可那些个大小头领们损折了大半,剩下的寥寥无几,也都让朝廷里的人设计给整死了,端的是惨不忍睹。
“回头想想,想要当贼当得舒爽无忧,这选对大哥还真是十分要紧的,跟了晁天王那样儿的自是没有话说,可若是跟了宋公明那样儿的,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儿,要是让他给带沟里去了,那可麻烦得紧。”
张梦阳哈哈笑道:“看不出你这店家,其貌不扬的,倒还有些真知灼见。我们的伟大领袖就曾经批评过,说宋公明所走的路线是投降主义路线,他这一辈子的经历可用传奇两字来形容,他一生中最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接受了朝廷招安,带领着一大帮弟兄投降了奸臣环列的大宋庙堂。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店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张梦阳自鸣得意地道:“你当然不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怕除了我姓张的之外,再没第二个人知道了。实话告诉你吧,伟大领袖之所以说他的投降可圈可点,那是因为他给后来的革命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他这样做,使后来的革命者们都知道,人民与敌人是水火不容的,是势不两立的,你不消灭敌人,敌人就要消灭你,革命者要放弃幻想,坚决不与反动派妥协,你能明白吗?”
那店家又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理儿,我像是有点儿明白,但你的话,我还是没有听明白。”
张梦阳哈哈笑道:“能把这理儿整明白了,已经相当地不容易了,我的话听不明白很正常,我也不给你多做解释了,天机不可泄露嘛。不过我得实话告诉你,跟着混江龙李俊前往海外去创业,绝对是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好前程,比起在这兵荒马乱的中原待着,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
那店家很是不以为然地摇头说:“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何况化外之地,地瘠民贫,到了哪里能不能活下去实在难说。再说他们讲的那个喽啰国,到底在哪儿咱都从来没听说过,到底有没有那个地儿谁也说不准。
“听附近村里漏网的老人们说,那些贼王八们既不杀人,也不烧庄,单单只抓男女生口,说是要掠了他们沿着黄河出海,然后折向辽东卖给金人为奴的,你想落到了金人手里,那可还能得好么?
“莫说金人凶狠残虐,拿咱们汉人全不当人,光是那冰天雪地的苦寒,咱这边人到了那块儿就受不了,过不了半个冬天就能把人都死绝喽,你可千万别听他们瞎忽悠,跟着他们走,那是朝着鬼门关去的,可绝不是什么大好前程。”
张梦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我可是见识到谣言是怎么产生的了,根本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知道拿起嘴来不负责任地瞎说,而且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越传越夸张,这便是谣言的可怕之处。
“老哥,不瞒你说,你说的那个贼王八混江龙李俊,乃是在下的结拜大哥,他所掳去的那些百姓,绝非如你所说的那样,是要带到辽东去给披甲人为奴的。他是看到如今这中原的世道混乱,败兵横行,盗贼蜂起,真心实意地想要给困苦的百姓们谋条生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