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着胆子走进去看了看,发现了一些随便扔在地上的刀枪棍棒等物,最里边的角落里,还有一张小小的方桌,一个石质的香炉歪在桌上,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想来方桌上本来是供有一个神像的,守在此处的士卒在撤走之时把神像给带了去。
一架颇见朽败的木梯竖在一边,通过这架木梯,能够登上一根根的圆木搭成楼板的二层楼上。
张梦阳仰头看了看,那一根根圆木也长满了青白相间的霉菌苔藓,猜不出内里究竟朽败成了什么模样,所以也就打消了顺着木梯登上去观览的兴趣,但以这所烽燧的高度来推想,果真站在上面的话,必然是弄够居高临下,瞭望得到水边天际的一切动静的。
张梦阳见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难免有些兴味儿索然,没情没趣地溜了出来,朝山崖另一侧的下方看了看,便开始朝下边走去。
这一边的山崖也甚是陡峻,张梦阳只得手攀脚踩着横伸而出的枝杈和凸起的岩石,一点一点地朝下滑落,可都下落到了半壁中腰之处了,也仍然没有发现另一所烽燧的所在。
张梦阳一无所获,感到意兴阑珊,便想要重新攀上高崖去,去其他的地方重新找过。可正在这时,他却听到了下面隐隐地有人说话,仔细地侧耳倾听,似是两个女子在相互谈论着什么。由于他所在之处还太高,无法听清楚这两个女子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张梦阳大感奇怪:“不是说这地方是梁山泊里人迹罕至的地方么?即便是在宋江的时代里,也是极少有人来此的,怎地今日竟冒出来两个女子在这里说话?我还以为这梁山上只有钱多多一个女人呢,没想到在这僻静如世外的地方,竟还藏有两个说话甚是好听的女子呢。她们是谁?她们是人还是仙?她们来此何干?难道,这个时代里,还真有传说里的世外仙姝不成?
张梦阳好奇心起,想要探知一下下面的这两个女子是否神仙,遂继续一点一点地朝下滑落。只是为了不打扰到那说话的两个女子,他这番滑落的速度放慢了好些,也放轻了好些。
当他又这般下行了约摸二十几米的时候,便透过丛生的树杈,看到了一红一白两样服色的女子,在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相对而立,私语交谈。
他展目朝左右看了看,见这地方也并非是山崖的最脚下,看样子倒像是半山腰处的一个平整的所在。
不知为何,这两个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这样的话,你也用不着多说,只要我和他能够安然地渡过了这一劫,姐姐我自然会对你感恩莫名的。不过若是你想拿这事儿要挟我的话,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做此痴心妄想了吧!”
张梦阳闻听此言后全身一阵,几乎立即便呆傻在当地,喃喃自语地说道:“师师,是师师!”
又听另一个女子笑着答道:“瞧姐姐这话说的,咱俩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姐妹,我倒是想要挟你呢,可我也得有那个胆子才行啊。你们两个只管安生地在这儿藏着,既然姐姐不愿意,妹妹我也不来勉强,等金兵退去了之后,你们就只管回汴京去过你们的快活日子就是,我绝不会泄露你们半点儿行藏的。”
张梦阳一听这女子开口说话,心头上便又是一惊:“是多多,怎么……怎么她也到了这里?”
原来在此处说话的两个女子,一个是钱多多,另一个正是与张梦阳在汴京相处得恩爱缠绵,与他许久不见了的花魁娘子李师师。
张梦阳的一颗心嗵嗵直跳,在自己的手背上掐了两下,断定不是在做梦了之后,张开嘴来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然后又蹑手蹑脚地朝她们两个接近了一些,在一株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柳树后藏了,沉下心来听她俩低声细语地说话。
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李师师作为道君皇帝养在御香楼里的外宅,在汴京城里身份尊贵,荣宠无比,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了这个藏污纳垢的水泊子里来?
钱多多在这个岛上自己是知晓的,她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现身在这个如此偏僻的地方还能够让人理解,可是师师为何突然现身在此?难道是斡离不攻破了汴京城,师师逃难到此的不成?
听多多刚才的话中,说什么“你们两个只管安生地在这儿藏着”,如此说来,师师并不是孤身来此,与她同在此处的,还另有其人。那么和她一起来此的那人是谁?难道是御香楼里的那个老鸨子李妈妈么?
只听李师师冷笑了一声道:“随你的便吧,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如今新皇登基,陛下已经退位成为了太上皇,他就是有与你的夫君共抗金兵,平分天下的念头,如今也是说话不算了的。听说新皇启用李纲总览全局,危机已然渡过去了,就算我把你的意思转述给陛下知道,他又岂能同意你们的条件?
金人只不过是要咱们割让河北三镇,而你刚才所说的条件,却是要和朝廷以鸿沟为界,把中原一分为二,你们居东而朝廷居西。要照这么个分法儿呀,偌大的汴京城都得拱手送给了你们呢。”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只听李师师又道:“多多啊,你光明正大地嫁了一个如意郎君,向往着似锦前程,此也乃人之常情,须怪你不得。可你既提起了鸿沟来,咱們院里的说书先生常演的楚汉相争的故事,你怎么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你不记得楚霸王捉住了汉王父亲,威胁汉王要把刘太公脔割了醢做肉羹,汉王是怎么回答他的么?汉王答他曰:‘吾与汝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乃翁,必欲烹乃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你试想想,他们这些南面为君的,果真瞪起眼睛来争夺天下,有几个会把亲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你们想要拿陛下作为人质,要挟与当今天子,天子又岂会为了一个退位的父皇,抛弃祖宗一百余年的江山基业于不顾?你那夫君刘豫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你闲来无事也可问问他,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可曾有过一个为了父亲而不要江山的皇帝么?
你们若是留陛下一条命在,兴许他在你们的手上还能有些用处,倘若果真狠心要了他的性命,只会更增加你们和朝廷之间的仇恨,到时候民心道义俱归于朝廷,当今天子仗义兴师,岂不是要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么?
果真到了那一步啊,你那刘豫莫说是皇帝没得做,就算是在整个中原,恐怕也再不会有立足之地了吧?赵宋立国中原一百余年,厚泽深仁,就算你们真的想取而代之,也要先以争取民心为要,想要杀一个退位的皇帝便即篡位成功,易姓革命,天下事哪有这般容易的?
多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真诚的奉劝你,想要干办大事,谋取荣华富贵,可以应用的办法儿多得很,何必非得要做那欺君叛国的乱臣贼子?像蔡太师,杨太尉,高太尉他们那样的人臣,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享那人间少有的泼天富贵么?”
钱多多哈哈笑道:“姐姐啊姐姐,你用不着绕这么大弯子替你那皇帝老公开脱,我说过了,在那宛子城内就我一人知道姐夫的身份,也就我一人知道你们在这儿,我啊,看在你的份儿上,说什么也不会把我的皇帝姐夫给出卖了啊?
何况我多多不也曾经是他的女人么,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钱多多再怎么坏,也不会为了现任老公而把前任老公害了吧?对了姐姐,我那另一位姐夫也在这个岛子上呢,你能猜得着他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