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卒的声音又从城头上飘下来道:“禀王爷,皇上派去大同的人刚才回来报说,王爷并未攻下大同府,还损折了不少的兵将,可王爷却说打下了大同府,皇上不知道该听你们哪一个的是,所以他要弄清楚虚实之后,才能放你进城。”
护思闻听此言,心头上更是有气,暗忖道:“原来天祚那厮早就不放心我了,居然还暗中派人去观我攻城。看来这家伙也是粗中有细,竟还给我留了这么一手。”
护思抬头盯着城上说道:“你去告诉皇上,莫要听信他人的胡言乱语,否则让那被金人收买的奸细给卖了,还坐困在孤城中懵懂不知呢。”
这句话说过之后,上面便再也没有了动静。护思又朝上喊了几句话,见城头上无人应答,不由地内心焦躁起来,后悔当时在大同府撤退之时,只顾着自己逃命了,没能多带些人马回来,否则的话,这小小的应州城岂不是一攻即破?哪儿用得着现在这么忍气吞声地与他费这许多唇舌?
于是护思打马跑了回来,对张梦阳道:“贤婿,阿果那厮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如今对我也不信任起来了,始终把这城门紧闭,这可如何是好?若再耽搁下去,娄室的人马自朔州赶来,这一场功劳可就要成了他的了。”
张梦阳看着眼前的应州城,觉得这城墙也不甚高大,如果想要摸进去的话,应该算不得太难,便对护思说道:“岳父不必烦恼,等等再说吧,眼下该当是酉时左右了,再等上一两个时辰,等天色暗了下来之时,咱们再从长计议,谅这么一座小小的城池,也不至于便难住了咱们。”
护思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便点头说道:“也只好暂且如此了。咱们目前这几百人,我看分成几队,分别守住四面的城门,以防阿果那小子狗急跳墙,真的给他跑到了宋国代州地面儿上去,再想要越境抓他可就有点儿棘手了。”
“对,岳父所言极是,是应该防备着点儿。”
说罢,护思就令手下的几员将领,各自带领着一些士卒,分赴四下里的几处城门处隐伏了下来,防止天祚帝可能的冲突逃逸。由于担心天祚帝会从南城门逸出,向南边的大宋方向逃窜,因此护思和张梦阳两人带了两百多士卒,亲自把守在了南城门外的树林里。
天黑之前,护思又命人冲着城头喊了几句话,仍然是连一些儿反应也无。
张梦阳料定天祚帝已然对岳父起了疑心,想让他自动打开城门,那是想也休想了,因此他沿着应州城池转了一圈,发现这应州城,城也不高池也不深,尤其是城的东面墙体甚是老旧,也不知被风雨侵蚀了多少年了,上面坑坑洼洼,可供手脚着力之处甚多,他想凭借着自己的功夫,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攀爬上去,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困难。
他不知道的是,由于宋辽之间自澶渊之盟后,百余年来未动刀兵,两国交界之处,除了关城险隘之外,很多地方并不设防。而如应州这样的城池,也便在这持久的和平之中日渐破损了下来,即便偶有修补,也不可能遍处周及。
张梦阳如今所发现的这一处破旧的墙体,即属于这种漏修漏补的墙段。
好容易盼到了天黑之后,张梦阳吃了一块士卒身上携带的干粮,喝了几口凉水,便悄悄地摸到了那段城墙的所在之处。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无声无息地下入到护城河水中,轻轻地游到了对岸。由于水并不太深,洑水的时候,他的手脚好几次都碰上了藏在水下的尖利的竹签,以至于身上的好几处都被划伤。这却是他起初所未曾料想到的。
上了岸之后,他把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用护思给他的短剑,从衣衫上割下了几块布条,简单地包扎过了之后,便开始了对城墙的攀登。
他用神行秘术中有关提纵的功夫,调整好了呼吸之后,借助着墙体之上的裂隙与坑洼,只几个纵跃,便即攀上了城头。
一队巡城的戍卒高擎着火把走了过来,吓得张梦阳攀住了女墙的外沿,隐身在雉堞外的黑暗里,只等这一队戍卒走得远了,方才纵身重新跃上了墙头。
此时,远处又有一对举着火把的戍卒走了过来,张梦阳赶紧从城墙的内面寻了个靠树的地方,顺着伸在墙体外的枝杈,蹑手蹑脚地溜到了应州城内的城墙根儿下。
应州城虽说不大,但想要在一排排的房屋之中找出官衙的所在来,在这夜色深沉的条条大小街道之上,却也不是易事。
这城中的街道,别看说是街道,其实更像是后世里的夹道胡同,有些地方的宽度,仅只能令两三人勉强并排行走而已。这令他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家乡老城区的东西两夹道来。他在上学的时候,便是经常地在那夹道胡同里回来穿梭,虽说比走大路要绕好几个弯,但他始终乐此不疲,听老人们说,夹道里的房屋民宅虽说有新有旧,但大小胡同的格局,却是自几百年前传承下来的,始终没有改变过。
对东西夹道里的每一条胡同,他都是走熟了的,简直就是如数家珍。有在那样的胡同里,除了能够避开大路上的时常呼啸而过的大型车辆之外,还因为沈瑶芙的爷爷奶奶便住在夹道中一个临桥的门洞里,她有时候放学去爷爷奶奶家吃饭,他便借机与之同行。放学的时候送她一直到家门口,上学的时候便从她爷爷奶奶家路过,叫上她一块儿去学校。
“她和莺珠长得可真是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难怪莺珠见了她的照片要大起疑心了。”
他漫步在这一条条的夹道胡同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一般,仿佛沈瑶芙爷爷奶奶,就在这脚下不远的地方在向他招手。
又转过了两个弯之后,终于来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石板路上,借助着月色的光亮,他看到了一座较为气派的宅邸显现在眼前。
“这个应该表示应州城的府衙了吧。”他一边默默地猜测着,一边溜着暗处的墙根,神不知鬼不觉地踅到了这座宅邸的门外。
宅邸的门外,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太监打扮的人,抱着刀剑在那里打盹。
张梦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经过了渔阳岭和香草谷两场大败,天祚帝手下可用的兵将已经是屈指可数了,能打仗的侍卫亲军等,都已经被他派上城头担负戍守之责去了,而这座暂且作为行宫的宅邸,也只好把太监们武装起来,交给他们这些身体和心理上皆有残缺之人来保卫了。
天祚帝耶律延禧,这个曾经统有整个中华北方的真龙天子,而今所下辖的疆土,便只剩下了这小小的应州县城,无望地蜗居在这座连富家宅院都颇有不如的县衙里,等待着属于他的末日的来临。
由此,他不自觉地想到了以前课堂上老师曾经讲过的一个典故,说是太平军攻陷南京,天王洪秀全找来一个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的文人,给他新建成的天王府写一副对联,这位满心看不起这帮泥腿子的文人也不推辞,提起大笔来一挥而就,写下了一副把洪天王气得七窍生烟的大作。
原来这副对联的上联是:一统山河七十二里半;这是指的当时南京城周长为72里半,讽刺洪天王实际掌控的江山不过数十里之多。下联是:满朝文物三百六行全。用以挖苦太平军多是穷苦百姓出身,三百六十行者样样俱全。
当时正是意气风发,期待着万国来朝的洪天王怎能受得了如此羞辱?立即怒发冲冠,无明火蓦地冲起万丈之高,喝令左右将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人文推出殿外枭首示众。
张梦阳心下暗笑,心想洪天王的南京城周长有七十二里之多,而这位天祚帝如今所蜗居的应州城,无论如何也是没有那许多的,这岂不是连洪天王那么个泥腿子都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