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有时候甚至会胡思乱想,以为自己之所以会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惶惶如丧家之犬,说不定是先夫在冥冥之中对自己的报复,是明察秋毫的长生天对自己的惩戒,因此,她决定一死了之,追随先夫的亡魂于地下,或许才是她目前唯一正确的解脱方式。
要不是小郡主和萧迪保、赵得胜等人看得她紧,又拿言语诱哄她说即便是要殉国,也应该饮刃在先皇天锡皇帝的陵寝之前,于家于国方见得是全始全终的话,她早就在逃离鸳鸯泊之前,便已经自尽在那清澈的湖水边上了。
她虽然后来想通了,明白了自身之生死,于国事家事殊无补益,倒不如结庐在先夫的陵寝之旁,与他的亡魂相伴着了此残生,更能换来先夫的泉下有知,对她芳心不贞的一番谅解。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她用计成功里摆脱了小郡主和萧迪保他们的护佑以及金兵的监押,想要到永安陵去结庐常伴先夫的时候,竟又在天开寺里与那该死的冤家张梦阳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起。
在张梦阳和杯鲁的对话之中,萧太后知道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孪生兄弟,只不过是在造物主的安排之下,长相出奇地相似而已。
当她听到张梦阳说莺珠和自己都是他的女人的时候,她的一颗心,顿时被一股难言的苦涩所淹没。
那时候,她身不由主地落下了几滴眼泪,刚想要转身离开,却看到张梦阳中了杯鲁的奸计,被他一记闷棍打晕在了地上,当即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才好。
既然想要在先夫陵寝之旁结庐了此残生,本应该于世事不闻不问才是,尤其是对这个曾害得她心乱如麻的张梦阳,更是该当任由他在这个世上生死沉沦,完全听凭命运对他的安排。
可是,若要眼看着他被奸人所害,她又怎能真的忍下心来?
想要立刻冲上去救人,凭她手上的一把佩剑和一点儿微末的防身功夫,又担心不会是杯鲁那厮的对手,好在杯鲁打晕了张梦阳之后,并不急于将他杀害,反倒是在寺院的角落里寻到了一架独轮车,取了一条绳索把他七缠八绕地捆在了车上,推着他出了寺院,径奔着前往燕京的方向去了。
于是她悄悄地跟随在后,一直跟出了十几里地,才终于在一处易于藏身的拐角之处现身出来,与杯鲁打斗了一场,好歹地把张梦阳给救下了。
本来她还担心张梦阳会纠缠在自己的身边,会给立意与亡夫经年独处的自己带来麻烦,好在那傻东西见杯鲁被神秘的黑衣人劫走,竟迫不及待地追赶下去了,他临行前嘱咐自己在原处等他回来,那可不是痴人说梦么?等他回来,自己哪里还能再容易得这独自徜徉天地的自由自在身?
于是在张梦阳刚一离开,她便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在和杯鲁的厮杀过程中,她的腿部受了些轻伤,她躲在了一个隐蔽之处养了两天伤,觉得没有大碍了的时候,便走出了六聘山来,打算途径玉河前往燕京西北的香山永安陵,不想在经过良乡打尖之时,居然又和几天来一直在寻找她的张梦阳不期而会,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了。
萧太后心情苦涩地道:“我用不着你为我上刀山下油锅,也没那个福分求你去给我去摘天上的月亮。你要是真心的还奉我为太后,自认为是我的臣子,那就老老实实地跪在这里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半步也不得离开此地。”
说罢,萧太后不再向他瞧上一眼,转身便沿着官道向北行去。
张梦阳没料到她吩咐自己的居然是这事儿,更没想到她命自己不许动,而她本人却自顾自地走远了去了,这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想把我甩掉,可没那么容易,你当我的脑袋是木头疙瘩做成的么!”
张梦阳见她已然走出了二十余步,心中一急,便再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来便直追了上去。
“太后慢走,无论怎样,我是决不会让一个人在这乱世上冒险闯荡的!”
话音一落,张梦阳已然追到了萧太后的身后,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萧太后转过身来,将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打落下去,娇声斥道:“大胆,干什么你!”
张梦阳苦瓜着脸哀求道:“我的好太后,求你不要这么对我好么?”
萧太后黛眉微蹙着说:“你不是说我说的什么话你都会听的么?我还没让你上刀山下油锅,只是罚你跪上个把时辰,你都做不到么!”
“做不到!”张梦阳斩钉截铁地回答她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个土匪兵匪横行的世道上孤身犯险!”
萧太后冷冷地道:“两脚长在你自己的腿上,愿意跟着我,那你就跟吧。反正我不会一丝一毫地承你的情。”心中却想:“有种的你就跟着我走吧,走到天边去,我就不信你的心里会一点儿也不牵挂莺珠!”
萧太后不再理会张梦阳,沿着眼前的路不知疲倦地走下去了。张梦阳则亦步亦趋地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她。
张梦阳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没用的话,想要劝得她跟随自己返回燕京去,然后和小郡主、萧迪保等人从长计议接下来所要走的路。
可不管他说些什么,萧太后偏就给他来个毫不理睬,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的一般。
张梦阳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唠叨了半日,竟换不来她一声的回响,心中觉着老大没趣,便也只好不声不响地跟着她,寸步不离。
也不知这么着走出了多远,待到中午时分在一个镇子上打尖之时,张梦阳在镇子上买了一匹马,伺候萧太后骑乘。
萧太后也不跟他客气,跨上马鞍后便打马疾驰起来,意图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张梦阳运起神行法来,不疾不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马后,任她跨下的马匹马如何四蹄翻飞,两人相差的距离却是始终不变。
萧太后见甩他不下,这才突然想起:“这小子一直都有一种神行善走的功夫,我倒是忘了。”
既然甩他不下,她遂也不再打马飞奔,反而信马由缰地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张梦阳心中暗笑,想要对她说几句打趣的话,一想说了她也未必会搭理自己,没得自讨没趣,也就继续不动声色地在后面紧紧地相跟着她。
及至天色渐晚,萧太后害怕催马赶路错过了宿头,遂提前在一个村镇上找了家客栈歇脚。
张梦阳让店家开了两间干净的客房,然后吩咐店家备饭烧水,栓马喂料,把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布置得停停当当。
酒饭摆了上来,萧太后简单地用了些饭菜之后,便即坐在床上静静地闭目养神。只剩下张梦阳一个坐在桌旁慢慢地吃喝着。
张梦阳将桌上的一角酒吃完,呼唤店家又打了一角上来,直至吃得醉醺醺地,方才命店小二将桌上的杯盘碗盏尽皆撤去。
热水烧好了,张梦阳先是伺候着萧太后洗过了脸,又命伙计拿脚盆盛了大半盆水来,他伸手试了一下那水的温度,觉得泡脚正合其适,遂端着脚盆走到萧太后的面前,恭谨地说道:“太后,伙计们把水烧好了,让微臣伺候你洗脚吧。赶了这几日的路,泡泡脚最是养乏。”
萧太后对他所说的话,恍如没有听见的一般,仍然紧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两溜长长的睫毛俏皮地弯曲在上下眼睑之间,给人以无尽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