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说话你听得到,你也应该知道,哪怕你真的睡着了,我要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信息,也能做到。”颜长官声音放柔和些。
真是用最温柔的话,却说出最傲慢的姿态。
把要他知道的信息,注入便是,简单。
白其索鼾声依旧。
“你跟我们打明牌,嗯……是这么形容吗?明牌。”颜长官蹲了下来,表情有些微妙,“我不懂打牌,但你和李彤之说的,和我们打明牌。”
白其索依旧鼾声连连。
“外面……外面已经死到只有一亿人类了,形成了几大势力,就拿……”
颜长官的话没说完,白其索便嗯嗯啊啊发出仿佛梦呓的声音,翻了个身。
会议室安静极了。
门外的助手们脸色很不好。
“这还是第一次见颜长官这么低声下气呢,还是对一个人类。”
“可他不是一般的人类啊,他撬动了末世文化,而且成功利用了科技中心人,且拉不止一个人下水。”
“不能直接注入吗?”
“不能,人文实验的最高级别文件下来了,必须保护他,不允许生物学再实验,只能跟踪。”
助手们低声讨论着,小呐走到一侧,全身心地看着此时的数据。
若数据能发现点什么,或许能让实验做久些。
可,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通过官方渠道给你提供资讯,你知道80亿人类,锐减到1亿,有多凶残吗?”
“虽然我们启动了末世实验,可是这一次的实验,我们并没有改动地球其他设置。”
“我们没有改变气候,没有启动火山爆发,甚至没有放入更多的病毒,只在早期放了一些些而已。”
“目前所有的火山爆发,甚至海水倒灌,都是因为人类自相残杀导致的。”
“这80亿,锐减到1亿,都是人类自己……”
白其索的数据有些变化。
颜长官止住了言语,看了眼,分析出来了,此时他的情绪是:极度反感。
……
颜长官再次安静了下来。
顿了足足一分钟。
这不是白其索第一次和她唱反调,但这一次,不同,她感受到了一种距离。
或者说,鸿沟。
中间隔着的不只是人类和高级智人物种的不同,还有高级智人的绝对碾压,以及那么多条人命。
“那好吧。”她低声说道,“以后……以后我就退出对你的实验了,你好好保重。”
哒,类似机械般清脆的声音,白其索回到了地球七号,很顺利,顺利到他有些吃惊。
沉睡,自然是佯装的。
他内心没有对变成老年的颜长官,有丝毫的同情。
或许,之前有过,但现在不会了。
“我,应该取得了小阶段的胜利。”白其索心想,看向生物萤虫的目光,凌冽无比,“用大伙儿的命,换的一线生机。”
风吹了过来。
好冷。
远远地,陆龟殷拄着拐杖,用最快的速度走了过来,他发白的头发上沾满了灰,满眼的紧张。
“这河流的水,突然分了叉,在那一块分的叉。”
白其索抬眼看去,远远地,河流冒着热气。
“最奇怪的是,突然分叉也就算了,怎么河水还激增了呢?”陆龟殷蹲了下去,他年纪大了,蹲下去的时候关节咯噔咯噔响,“这不符合常理啊。”
拿着树枝的陆龟殷很快就在地面上把局部地图画了出来,一脸疑惑。
这位拥有两世经验的老者,的确经验丰富。
早些年,他跑过船,深知若河流分叉,水流定会小一些,不可能这么大。
“奇了怪了,突然分叉的。”陆龟殷站了起来,腿又咯嘣直响,许是起得快了,有些头晕。
白其索连忙扶住他,微微沉思后,问道,“您……您有觉得突然变老吗?”
“嗯?“陆龟殷一时不太明白,缓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白其索心里便明白了。
外面的时间飞速流淌了四年,这四年里,人类是按照正常时间经历一切,而他们的时间是凝固的。
“怎么了?”陆龟殷觉察到了眼前这位沉稳的领袖似乎有些沉重。
白其索琢磨了下,将情况与陆龟殷讲了下。
在他述说的过程中,身边的生物萤虫换了一拨又一拨,最后只留下少数生物萤虫,以人文萤虫和记录类萤虫为主。
陆龟殷听罢,久久没有说话。
他拭了拭泪。
“哎,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他说道。
纵然六十老翁,在这一刻,也是想妈妈的。
“连墓……都没有了吧。”他又说道。
“外头……外头什么样,我还不知道。”白其索如实回道。
眼前浮现出那静谧的小山村,被竹林为主的竹县,还有那棵号称穿心树的大榕树。
啊,对,那不叫穿心树。
自从白其索成为省状元后,乡亲们就把那棵树改成了状元树。
那儿的人,那儿的坟,还在吗?
“一会儿把人召集起来,我要告诉大家这件事。”白其索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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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中心的湖泊,美不胜收。
颜长官拄着拐杖,缓行,几只蝴蝶飞过,很是知趣的绕行,不像那地球上的蚊虫,夏日里多得很,密密麻麻往身上撞。
“那是颜长官吗?她怎么会来散步?”
“是,是颜长官,哎,那满头的白发,美人迟暮啊。”
“过几年就恢复如常了吧,不过再怎么恢复,对身体都有损害的,她为了实验真是殚精竭虑。”
在湖边休息的科学家们,很自然地让开了路,保持了与颜长官的距离。
昔日,她习惯了这种社交。
今日,却觉得有些尴尬。
脑海中浮现出那小小的竹林里,乡亲们热情地和她打招呼的景象来。
“哎呦,这不是我们家小妮么,这都变老妮了啊!”
“到底是吃了洋墨水呢,老了都比我们看着细皮嫩肉的,来,这是刚挖的花生,鲜甜得呢。”
“好久没见啊,小时候你在我家吃过红薯呢,记得不?”
记得颜长官第一次来到小村时,内心是抗拒的,脸上也不自然,而傲慢与疏离也在,可乡亲们却并不在意,还自动美化了她的行为。
谭爷爷还哭了。
抹着泪。
“哎,看着娃子都老了,在外头再有钱,哪有家里好,脸上总是冷冷的,哎,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他满是沟壑的手,粗糙得让颜长官以为是动物的蹄子。
所以,哪怕谭爷爷抹着泪,颜长官也立刻将手抽了出来,并拿出消毒纸擦了擦。
“哎……”孤独地站在湖边的颜长官,想到这一幕羞红了脸,鼻尖竟也酸溜溜的。
第一次,她体会到了后悔和遗憾。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当时不应该把手抽出来的,寒了他的心,现在也没机会了,谭爷爷早死了。”她嘟囔着。
伴随着叹息,她坐到了长椅上。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影子拖得长长的。
她知道竹村如今的情况。
身处内陆地区地壳最坚硬的县城,虽然外头战争激烈,核战争摧毁了山川河流。
但,这一处却依旧静谧。
就像从古至今那样,这儿仿佛有神灵庇佑着,无病无灾。
但不代表无难。
末世,是人类自己带来的,高级智人只用了觉醒者和兽化者,便轻松瓦解了人类上下几千年的文明。
白其索的出生地,兽化者们自然会要来会会的。
来了一波又一波。
连地皮都快被扒烂了。
如今的小村庄,比其他村庄要更惨一些:祖坟都被刨了。
谭爷爷……
那位102岁,自愿留下来,按照祖训绝不死在外地以便庇佑子孙的老人,以及其他祖祖辈辈。
都被人刨了出来。
说起来也是唏嘘,谭爷爷他们相信人死之后,埋在村庄定能庇佑子孙,而那些兽化者,尤其是华夏的兽化者们也相信:毁了你的祖坟,羞辱你家乡的龙脉,定能让你受损。
“哎……”她又叹口气。
“你不愿意看看外面的世界,人文实验者为了让实验进行下去,就会告诉别人关于你的一些情况。”
颜长官边说着,边打开了小区域景象。
此时的白其索,正站在窑前,乌泱泱的人群有序地从地下室走出来,大家聚集到了一起。
“要告诉他们真实情况吗?”
“告诉他们,已经流逝了四年,且外头死得只剩下1亿人?”
“他们好不容易躲避到这,原以为自己的亲人能在接下来的十几天内,也来这,如今希望全部破灭,这消息……这消息难道就这么告诉他们?”
颜长官实在是看不懂。
无论如何计算和判断,白其索的这个行为,都是有弊无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