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慢慢说,生物萤虫的轨迹显示,他没有大问题才对。”白其索心中一沉,但并不慌乱。
余光注意着一旁‘姨奶奶’的表情,见她听到‘生物萤虫轨迹’几个字时,眼底很明显亮了亮,露出了既迷茫疑惑又佩服的表情。
看来,我对他们生物萤虫轨迹的计算,是对的,白其索心中愈发肯定了几分。
“没生命危险,但是一只眼睛得紧急摘除。”来者说道。
虽是大后方,也没有中弹,高级智人在看中他与青六两时,选择了青六两。
但战场就是战场。
胖子李戴着的眼镜被崩过来的石头砸中,尖尖的石头碎片扎入了眼睛。
好点儿的结局,是瞎了一只眼。
不好的结局,很可能感染死亡,或者碎片再进入一些,到了大脑,死亡。
“医生还活着吗?”白其索立刻问道。
“带来了两个,一个受伤了,没法手术,另一个还在的。”死士说到这,哽咽了下,“但留下的医生是个中医,虽学了些外科手术的本事,但……”
白其索沉默了下。
胖子李,最怕进医院了。
记得以前念高中时,学校来医生打疫苗,他都能嗷嗷叫得比隔壁哈士奇都惨,年年让女同学笑,可来年,他还是叫。
出来打仗,带一名西医外科手术医生,一名中医,是白其索交代的,按理来说,要多带几个。
但末世来得太快,很多医生不愿意跟着白其索走,而愿意相信他,跟着走的,大多还是医学院的学生。
跟着的成熟医生不多,能派出来几个就很不错了。
“麻药有吗?”白其索问道。
“没有,在附近受伤的兄弟们,我们拉了回来,刚刚一通抢救,早就没了,好几个兄弟锯腿都是生锯的。”死士又说道,“远点的兄弟,没时间去拉,只能……只能……”
说到这,他伸出手飞速地用袖子擦了下眼泪。
生锯,居然一声没吭,连白其索这么好的听力都没有听到一声哭泣,真是硬汉。
远处,飞机开始陆陆续续起飞。
得尽快了,兽化者前进的速度快,援军转眼即到。
“飞机颠簸,上头做眼睛的手术,遭罪了,又没有麻药,这可怎么办。”白其索只觉得头皮有些疼,他扯了扯。
抬眼,远远地看到胖子李站在飞机下,一手捂着流血的眼睛,一手抓住上飞机的楼梯栏杆,也看了过来。
飞机的轰鸣声实在大,旁人听不到胖子李喊着什么,白其索却听得到。
只见远远地,他挥了挥手。
“快上飞机!我死不了!”胖子李喊道。
“眼珠子是麻的,我不痛!”他又喊道。
往上走了两步路后,胖子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向白其索。
“死了的兄弟,他们也不会怪你的!活着太难了,太难了,我父母兄弟都出来了,都到了古窑基地,得亏了你啊!”他喊道。
多年的兄弟,哪怕白其索没有跟他述说过内心之苦,他也知道他的痛楚在哪,担心又在哪,又该如何宽慰他。
胖子李,都知道。
白其索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挥了挥手,催促他快上飞机。
“你身上也很多伤。”颜长官轻轻说道,语气中透着丝丝关怀。
白其索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只是背过身去,开始指挥起来。
说什么呢?
他在强忍着愤怒和仇恨,眼前这个女人,来自于颜实验室,是敌人,是仇人,也是接下来要利用的人。
说什么呢?
此刻,他能忍住,不伸出手掰断她的头,已经用尽了所有理智。
耳朵动了动。
远处传来了兽化者援军的声音,听上去在十里开外,得尽快了。
而不远处,也传来了死士们的呻吟声,伴随着呻吟,还有有一搭没一搭的语言。
“快走,别救,救了我也活不了了。”
“白行主,快走啊,大家快走啊……”
“我的瓷瓶呢?我的瓷瓶呢?挂在我腰间的瓷瓶呢?不对,我的腰呢?”
“汪……”
硝烟蔓延,伴随着浓浓的血肉散发出的腥臭,旁人都以为人的尸体得一两天后才会发臭,其实不是的。
战场上,被打中那一刻就会有腥臭味,皮肉被高温的子弹烧焦的气味、大小便失禁的臭味、呕吐的腐味。
咳……
不远处传来了胖子李的咳嗽声,白其索扭过头看了过去,只见他在进入机舱的瞬间,剧烈地咳了起来。
弯腰,大堆大堆的呕吐物从飞机舱门那往下落,伴随着因为咳嗽而导致的眼睛再次大量出血。
胖子李很害怕,他刚开始只是腿抖,继而开始全身都抖。
记得以前打疫苗时,白其索排队排在他身后,就这么抓着过他的胳膊,他就抖得厉害。
“抖如筛糠,啊哈哈!”
女生们打趣了起来,男生们也开始哄笑。
胖子李只是红着脸,却克制不住抖,将头别了过去,眼睛死死闭着。
闭着眼睛,管用,能缓解畏惧。
可此刻,胖子李也想闭上眼睛,而眼睛却不听使唤,喷出来的不再是泪,而是血。
他抖如筛糠,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抬眼,正好见白其索看着他,他愣了下后,立刻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挥了挥手后转身就进了机舱内。
白其索知道,胖子李害怕,但他变了,以前他害怕,在针扎下去的那一瞬,抓着他的胳膊狂叫。
现在,他害怕,却佯装不怕地挥了挥手,不让白其索看到。
而白其索也变了。
昔日,看到胖子李进去后,哪怕知道他害怕却依旧转身投入了战场最后的指挥中,仿佛很安心。
胖子李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眼,见白其索投入到最后的指挥,松了口气。
“快,躺下。”医生的声音有些紧张。
眼睛在大脑上,稍有不慎便不是摘除眼球那么简单,是会死人的。
“把我绑上吧。”胖子李说道,指了指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腿、手。
这可不是打疫苗,抖得厉害顶多是重打一针。
他没说他害怕,也没嚎叫。
当你面对自己身边的兄弟在眼前活生生地死亡后,便再也说不出这种话。
活着,就已经是顶好。
“一会儿可能晕过去,您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吗?”医生问道。
“现在不能打电话了,早就没信号了。”旁人提醒道。
末世的到来,伴随着文明的消退,卫星早就在人类自相残杀中被攻击掉了一大半,手机已经沦为摆设。
“那,要留几句话吗?”医生又问道。
胖子李听罢,额头冒着冷汗,身体也抖得更厉害,他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父母……都送到了古窑基地,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地府,我放心。”
“至于女朋友……”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不留了,留了,她反而会念着我,没必要。”
顿了顿,他又改变了主意。
“给白其索留几句吧。”他说道。
老白,我若死了,你不必自责,人各有命,我能跟着你杀这一场,轰轰烈烈,值了——老李留。
“不用说委托白行主照顾你父母之类的吗?”医生提醒道。
“哈?!”胖子李大笑了声,把笔上纸上一丢,“不用。”
他们的情谊,这点无需说。
许是动作太大了,尤其是这笑,血再次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这一次带着一些黏糊糊的东西。
胖子李眼前一黑,往后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