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其索余光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姨奶奶。
只见她神色自若淡定，听着眼前的残酷，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作为一个女人或者说老人，通常会有的悲悯与共情。
她没有人类的悲悯，白其索手指头轻轻地敲了敲裤子一侧。
余光里，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听着对方的描述，眼底没有流露出半点同情，也没有共情，呼吸依旧匀称，似乎这一切她早已知晓。
或哪怕现在才知晓，也稀疏寻常。
人类的悲呛，在她眼底不过是一组数据。
到这一刻，他可以断定自己的判断，果然是那儿的人，白其索的心，愈发沉了沉。
而下一秒，这位姨奶奶已经在他心里，彻底进入了‘敌人’阵营。
“您……您若觉得不妥……”云一谷见白其索似乎面色严肃，话风一转，面露卑微。
“没什么妥不妥的，你的具体事情，我不干预。”白其索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也挺无情。”颜长官低声嘟囔着。
她觉得，人类对于这种境况自然是会觉得惨烈的，但实际上，对于已经经历过地球末世实验的长官来说，这种根本算不上残忍。
不过，是一种新的秩序而已。
“这不叫无情，这叫文明。”白其索接过话头。
“文明？什么文明？”颜长官抬起眸子，一听到‘文明’二字，她便认真了起来。
“华夏文明里有这么一句话，小善如大恶，大善似无情。”白其索答道。
颜长官听到耳里，不太明白。
但她没有立刻询问，而是偷偷地启动了搜索功能，查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了些表面意思。
还有这方面的故事呢。
她发现了这句话的一个华夏故事，故事发生在春秋时期。
鲁国规定，凡是鲁国人到国外去，看到本国人在外国为奴的，就可以先垫钱赎回，回国后到政府报账。
孔子的学生子贡在国外赎回了一鲁国人，但却没有到政府去报账。
也就是说，他用自己的钱，赎回了鲁国人，并且没有花国家的钱来报账。
这不是人品高尚是什么？
于是，人人都夸赞他，可孔子却批评子贡不该这么做。
说是，你自以为“高尚”的行为，最终会导致没有人愿意赎回奴隶。
因为买了不报账是品德高尚，如果我买了再去报账就会被说人品不好，那么，谁还会再去垫钱赎奴隶？
果然，从子贡以后，很少有人去政府报账，但是解救的奴隶也少了。
故事呈现出来后，颜长官细细看了许久。
她挠了挠头。
大致，她有点儿明白了。
白其索若出手，要云一谷将这些女厂的女人放走，甚至送给她们足够的盘缠，看上去，似乎是善良的。
但社会秩序已经如此。
这些女人回去后，反而会被人掳走，被迫害。
还不如就在云一谷手底下活着，虽然时不时要被兽化者侵犯，却总比丢了性命的好。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小善如大恶……”颜长官细细理解了一番后，挠了挠头，“那大善似无情呢？”
一检索。
得，又出来一堆的华夏故事……
她有些不耐烦地握了握拳，关闭了人类看不到的检索。
颜长官很难理解这两句话的深刻含义，就像现在的人类，看到以前的历史时，顶多也只是唏嘘而已一般无二。
人类只需要翻阅千年的时间，去感知前辈的经历，而她需要翻阅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人种。
从人类，到高级智人。
从地球，到银河外的星团。
其中悲苦、其中欢愉，她不懂。
颜长官觉得有些无聊，接下来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判断出来。
白其索希望低调，所以无论是云一谷还是李一刀，都不许暴露他的身份。
那苍耳带着自己的师兄前来，白其索假装卖个人情，做个和事佬，让李一刀将生产线还给苍师兄。
继而，他通过苍师兄，买下几条生产线。
……
何必呢？
直接管云一谷要不就得了？非得走这么一趟，装c打脸的，做什么？
有什么用？
还是有用的，在苍耳面前能展现下实力的同时，悄无声息低调地买下了他要的生产线。
“这个时候，沉得住气的人类，才能尽可能避免被其他势力围剿的可能。”颜长官的机器给出了判断。
白其索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明明可以唾手可得的，却按照常规流程走。
这就是沉得住气。
虽然颜长官觉得没有必要，但人类社会里，事态的发展极其微妙。
有时候，就是那一次‘沉得住气’，才得以保住小命。
这，有许多数据、许多经验、许多类似刚刚检索出来的华夏故事都可以佐证。
“无聊。”颜长官嘟囔了一句。
她对这种能看得到结果的事件，没有兴趣，而波澜不惊的这段经历，也不会激起白其索生物数据的异常。
“我出去转转。”她说道。
“黄之唤，派人保护着。”白其索立刻命令道。
颜长官想说，不需要。
但又一想，若说不需要，搞不好会被怀疑，还是谨慎点好。
“谢谢。”她回答得客气且充满了人类的气息。
所谓人类的气息，便是带有感情地感谢，而非仅仅是个符号——要知道，高级智人里，‘谢谢’这两个字，极少出现。
要么面对机器人，对方必须执行。
要么面对实验室成员，对方按照规则执行。
要么，面对与自己同级别或高级别的人，这个时候，也只有极少数的场合需要用到‘谢谢’二字。
毕竟，大家都按规则行事，不需要‘谢’。
说出这两个字的颜长官，让自己面带微笑看向黄之唤，她内心很是紧张。
也不知，这老人会不会看出自己第一次学着人类的语调，充满感情说‘谢谢’，她想。
“不用谢，这是老奴应该做的。”黄之唤客气地拱了拱手，看了几位随从一眼，示意他们跟上。
“嘻！”颜长官忍不住笑出了声，脸刹那变得通红。
人类没有觉察，这是一位高级智人的长官，生平第一次学着人类的语调，让自己富有感情，说出了‘谢谢’二字。
像这样的智人，怎么可能能理解何谓‘大善似无情’呢？
因为她整个生命，全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