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一一的回答，很是认真。
就像班级里最认真的那个小学生，站在讲台上回答老师关于你为什么会迟到的问题。
真诚，却也带了无能为力的委屈。
强大的颜长官第一次在白其索面前露出如此神态，以至于他在这一刻也被她咽住了那么几秒钟。
“我刚刚抓住你，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白其索看着她。
“我的问题？唔，为什么觉得人若是没有了兽性，就不能称之为人，这个问题?”
“对，但这个问题要更深入一些。不是没有了兽性不能称之为人，而是若没有了缺陷，就不能称之为人。”
白其索的话，说到了颜一一要的点子上。
她双手抱胸，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继续。”
高级智人做的，就是一步步将人类基因的缺陷抹去，难道，错了？
“你看过文学作品吗？”
“看过，我大脑里有很多文学作品。”
“在文学中有这样一条红线。让角色比普通人神通一些，但又不至于绝对封神，如果超人无所不能，那若发生灾难，去解决就可以了，没有任何悬念。”白其索说着，盘腿坐着。
颜一一点了点头。
“所以需要给超人加上弱点，才能让剧情发展下去。”
“这就是存在主义的寓意。”
“如果没有这些限制，或者说弱点，人生就无从展开。我们是有缺陷的、不是全能的，要习惯这种设定。”
“它是我们存在的前提。”
说到这，白其索顿了顿。
颜一一极其认真地听着，微微歪着头，哪怕是双手抱胸，胸依旧溢出来。
身材是真好。
她的外形有着科技所带来的绝对完美，以前只觉得冰冷，但此刻……
白其索却没有那么地讨厌她，只觉得她如此认真，还有点儿可爱。
“继续。”颜一一催促着，微微皱眉。
“如果把这些缺陷的设定去掉了，那我们和机器有什么区别呢？”白其索说到这，摊开手，“说完了。”
伴随着最后这句话出口，颜一一的脸微微潮红，胸口也起伏得厉害。
她伸出手，将自己的头绳取了下来。
长发披散开来，按了按头皮。
看得出，白其索的回答让她有些慌乱，而能让长官级别的高级智人慌乱，可见一针见血。
是啊，若是把设定都去掉，和机器有什么区别呢？
可生物学一直来致力于此……
“当然了，你们研究的生物学也并非毫无用处，至少让人生下来后，少了很多疾病。”白其索补了这么一句。
呼……
颜一一松了口气。
显然，这一句让她的心微微释然了些。
“我认为，你所谓的什么情绪过浓来着？并不是缺陷。”
“恋家情绪。”颜一一解释道，“不仅仅是恋家，我的基因里对亲密人际关系的处理上，过于拖泥带水，不利于研究。”
“不利于研究，你是机器吗？你是人，智人不也是人？”白其索反问道。
“我不是一般智人。”颜一一微微抬起头，“我是生物学的领军人物，整个生物学的……”
“对，你是研究者，但首先，你是个智人，是以人为底色的智人，你的恋家情绪不利于研究，但利于生活。”白其索挥了挥手，他看着她，“你，生活过吗？”
实验室安静了下来。
颜一一动了动唇，她想说点儿什么。
生活过吗？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我的生活……生活……”颜一一双手抱胸，脸色愈发地泛红，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的生活，只有研究。
“我的生活更高级，不仅仅是……是你们人类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她的解释开始慌乱，于是愈发挺起胸。
上前一步。
心口的位置几乎快要抵到白其索的脸上。
“对，这个我认可，我们一些对科研很投入的科学家，也是如此，全身心投入其中，令人敬佩。”
白其索的认可，让像斗鸡般的颜一一大感意外。
她看了眼旁边的数据。
数据显示，1090号说的不是反话，他是发自内心地敬重。
“可……如果你们的文化真的更高级的话，应该要能允许既研发，也渴望生活的智人，有这个选择的余地。”
“有的，其他智人可以选择，他们有家庭，有孩子，如果乐意，甚至可以亲自生孩子。”说到这，颜一一皱起眉头，“那太疼了，一般没有智人这样选择。”
“那你呢？”白其索问道。
“我？”颜一一摇了摇头，“他们都可以，我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生物学的智慧之光。”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句话，白其索只会觉得这人实在过于骄傲，甚至傻。
但眼前这个女人说出这番话，他只觉得同情。
“所以，你是高级智人的研发机器，你不能有生活，没有爱情，没有痛苦，甚至连情感过浓，搞不好你根本就不是情感过浓，仅仅是最基础的情感需求而已，连这都是缺陷，你……”
白其索没说完。
眼前这个女人听到这番话后，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的唇动了动，咬着牙。
忽而，他不忍心往下说了。
实验室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静到只能听到双方的呼吸。
罩内，飘着淡淡的冷冷的栀子花香，是她的手臂留下来的。
气味极其独特，令人愉悦、心旷神怡、且有些微微的晕眩。
以至于白其索会有些担心，若这个女人拥入怀中，她身上散发的气味会不会让他大脑短路，一度意乱神迷。
“你说得没错，我是高级智人生物学领域的机器，我很小就知道，你们华夏文化里有这么一句话，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为了集体牺牲个人。”
颜一一垂下眸子，看着仪器某一处。
“我愿意成为机器，总要有人牺牲的，为了所有智人的未来。”
说到这，她微微笑了笑，苦涩却又心甘情愿。
“谢谢你的解答，我会好好思考，在生物学领域对于人类基因缺陷方面的研究，是不是要进行适当的调整。”
说罢，她伸出手，再一次探入罩内。
淡淡的、冷冷的栀子花香飘了过来，闻着让人麻酥酥的。
“如果你有一天想要体验一下生活，人类情感的喜怒哀乐，比如爱情的喜悦或痛苦，那么……”白其索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刻，没有了电流。
只觉得她的手，实在是软，软到仿佛没有骨头，而肌肤是真正的吹弹可破，有着某种极致的细腻和嫩滑。
“我会被消灭。”颜一一回答道。
“消灭？！”
“对，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研发，若我执迷不悟，只能被消灭，为了后续其他智人不重蹈覆辙。”
杀一儆百，原来在如此高科技的世界里，也有这么残忍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