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夜晚,战火纷飞,血腥四溢。可这一刻,李彤之分明看到了那旭日爬上了天际的肩膀,在浩瀚黑暗中,凝聚成光,劈了过来。
劈过层层黑暗,劈过她所受过的那些伤。
阳光落到她身上时候,会疼。
这是李彤之一直以来就会有的幻想,当她在桥洞底下生活时,当她挨饿时,当她被人欺负却无力反击时。
她总幻想,阳光的来临。
可哪怕是幻想,那阳光也不会是温柔地、轻纱般笼罩她,而是像一把剑,劈向她。
这一刻,李彤之扭过头,佯装凝望苍穹,并不去看陆龟殷。
聪慧如她,自然明白陆龟殷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终于接纳她了。
不是因为白行主的命令,也不是因为白行主的安排。
而是真的单纯地从‘李彤之’这三个字、这个人,接纳她了。
其实,李彤之在踏入这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些人虽然对她恭敬,但骨子里并没有认可她。
她并没有古代记忆,和这儿格格不入。
狐假虎威罢了。
“我……我之所以带队出去,有私心的。”李彤之说道。
她坦荡。
本来就是如此,拼了命出去,若没点私心,还是她李彤之吗?
私心,自然是想得到大家的认可,成为真正的三当家的。
从小到大,没有过一个地方接纳她。
她不愿意去回想,这前半生怎么过的,那些颠沛流离,那些孤独寒心,造就了今天的她。
而今,陆龟殷说敬佩她。
李彤之不习惯这种赞赏。
她不敢要这种赞赏。
世界上最无形的毒物,便是期待。
她连忙转过身去,让自己离陆龟殷远了几步,可这讨厌的陆龟殷偏偏又往前走了几步。
"清贵之家养出来的姑娘,矜贵又漂亮,白衣翠簪,占尽柔美,我陆龟殷见得多了。”
"但像三当家的如此这般,铮铮铁骨,巾帼不让须眉,少之又少,令人敬佩。"
说罢,陆龟殷非常郑重地拱了拱手。
其他死士亦拱了拱手、低头。
李彤之有些惶恐、慌乱,似乎比她在与那瓷鬼对峙的时候,更无措。
她虽出生草芥,但这些年在帝都摸爬滚打,倒也是个见过大场面。
但从未见过这种,对她如此……
如此……
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此时的场景。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踏踏实实的,还有点儿不大好意思。
没被长辈这么表扬过嘛,不习惯。
“不就是杀了个鬼子嘛。”李彤之于是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陆大窑头,你也太夸张了。”
陆龟殷笑了笑,将拱的手收起,再次背到了身上。
他之所以这么郑重,是内心却是赞叹。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的眼里,李彤之的的确确不过是一个靠着白行主裙摆上来的女人而已。
封个三当家的,并不服众。
再说真切点,他,有点儿看不起她。
“好了,去治疗吧,清洗下,弄久了怕是会发炎。”
说着,陆龟殷伸出手,从自己腰带下方取出一个玉质的小扳指。
递给李彤之,“拿着,三当家的。”
“这……这是什么?”李彤之眼底一亮,作为帝都抓钱小能手,这么一打眼她就知道,这可是好东西。
玉,是顶级的好。
“三当家该有的。”陆龟殷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之前……”
总不能说,之前看不起你,就一直没给你。
“之前没合适的时机,对吧?”李彤之聪慧地接过话头,唰地一下伸出手,拿过戒指后戴上。
“嘻嘻,还挺合适。”她习惯性地朝着陆龟殷调皮地耸肩、吐舌。
这满脸是血的,真是怪吓人的。
陆龟殷心中直发麻,唯有反复催促她快去治疗,清洗,并仿佛交代,路过有孩子的地方,不要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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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厉害啊,尤雅心想。
远远地,见李彤之站在城墙那,与陆龟殷说着什么。
城墙的杆子上,人头在风中摇晃着。
眼前浮现出李彤之推开偏门,走进来的那一幕,浑身的血,她拎着头。
如果是我,我是做不到的,尤雅摇了摇头。
此时的她,并不自卑,当对方在某个领域过于强大的时候,你在其面前,是不会自卑的。
唯有敬佩。
正想着,远远地,见李彤之走了过来。
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弯腰、拱手,这与尤雅第一次见她,似乎是一样的。
当时,她坐在马上,意气风发,而其他人则弯腰、拱手,还有一些会半跪迎接。
可又似乎不同。
这一次,他们的相迎很明显多了敬重和臣服,这种发自内心的臣服会有着某种气场,这种气场则让尤雅也不由自主地也拱手,低头。
“嗯?怎么让贵客到外头来了?”李彤之停下脚步,看着尤雅。
客人和主人,终究是不同的。
“这外面危险,不如……”李彤之正说着,远处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白其索,来了。
“这家伙,仗都快打完了,他倒是来了。”李彤之哼地一声,嘟了嘟嘴。
同为女人的尤雅,立刻意识到李彤之的不同:刚刚拎着头,没有丝毫畏惧感的三当家的,此刻竟有种小女人之态。
委屈巴巴的。
女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才会如此。
难道,她和他……尤雅心中有些酸酸的。
抬眼看去,见直升机悬停在上方,白其索根本不等什么梯子不梯子,居然直接从上头这么跳了起来!
啊?!
尤雅尖叫了起来。
会摔死的!她喊道。
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盖住她的惊恐,而一旁的李彤之却听得很是清楚。
她转过头,朝着尤雅眨了眨眼。
“这厮,就知道耍帅。”她满嘴讥讽。
虽讥讽着,可哪怕满脸是血,尤雅却依旧能看到她的脸,在这一刻似乎飞上了绯红。
呼……
没等尤雅反应过来,白其索已然到了眼前。
“怎么回事?”他关切地看着李彤之,目光立刻落到了她的脖颈那。
那儿长长一刀裂口,虽已经不流血,却触目惊心。
“起开!”李彤之后退了两步后,斜着眼睛瞪着,“仗都打完了,你倒是来了?”
这句话,像刚刚那般,充满了讥讽。
可也像刚刚那般,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婆娘,在面对自己回来的丈夫时,生气地甩脸子。